【喻黄】寻骨番外 · 他乡胜故乡
《寻骨》番外三。
番外一:前文:露从今夜白
番外二:前文:高楼鼓角悲
他乡胜故乡
“爹,我是黄少天,第一次见面,不对,也没见到面,就这样叫您,可能有些冒昧。我不敢奢求您原谅我,因为我做了一件更冒昧的事情,我把文州拐跑了,喻氏一族数百年基业,或许要因为我后继无人了。可我没办法,我就是爱他,可能我就是倚仗着您没法拎个棍子给我腿打折,我才敢这么放肆的。也不对,就算您给我腿打折了,我可能也还是没法离开他。所以晚辈今天在这儿给你扣三个头,希望您在天之灵,能够理解我们的选择。要是不理解,您也不要怪他,您就怪我吧,都是我拐的他。您要是实在生气,就给我托个梦,我来梦里和您解释……”
黄少天跪在灵前说这些话的时候,喻文州就在他身后站着。说实在的,嘉世一门几乎遭遇灭顶之灾,虽不曾分崩离析,但十年之内都再难重回武林几大门派之列,家族大仇得报,他也算对得起父母族人在天之灵了。可即便如此,今日祭拜的气氛也只算得上是不凝重,还远远未到欢愉的地步。然而让黄少天这么一说,这话一下子就变了个味道。
什么打折了腿拐跑了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让老爷子给他托个梦,他要在梦里和老爷子解释。老爷子若真还在世,恐怕会烦得一脚一个把他们俩全都踹出家门,眼不见心不烦,什么后继无人,什么百年基业的,爱哪儿去哪儿去。
“怎么可能,你爹可是喻家家主,再看看你就知道了,他肯定是那种斯文谦和,或者严肃稳重的人。要么一板一眼,法不容情;要么谦平温和,但是不怒自威。不管哪种都不可能把你从家里踹出来吧。”黄少天对此显然不以为然,一边翻着喻文州从祖宅密道中搬回来的书册典籍,一面反驳他。
“怎么不可能呢。”喻文州本想一起整理,却被好奇心正盛的黄少天打发到一边去不让插手,他也乐得清闲,在一旁与黄少天说闲话,“我爹和我的性格可不太一样,他要是知道我当了蓝溪阁的阁主,一脚把我从家里踹出来都是轻的,说不定真像少天说的那样,只不过是要把我的腿打折了。”
“啊?”黄少天愣了,心想,这说的是喻文州他爹吗,这是他爹还差不多吧,问道,“这却是为何?”
“师傅幼年蒙难,得祖父相救,在家中住了两年,后来才去了蓝溪阁。听说师傅在喻家庄的那两年,和父亲相处得不怎么愉快。”喻文州笑道。
“怎么个不愉快法?”黄少天来兴致了,“魏老大一看就是那种从小坏到大的人,肯定他背地里不知道干什么坏事儿欺负咱爹了,这才结下仇了吧。”
“这倒也没有。”喻文州道,“只是据说是要拜我爷爷当大哥,还让我爹管他叫世叔。”
“……哈哈哈哈哈哎呦我哈哈哈我肚子,喻文州你说笑话能不能先给个预兆啊。”黄少天愣了一下子,握着一册书便开始捧腹大笑,“这倒是像那老鬼能做出来的事儿,这能行吗占便宜占到咱爹头上了,不行啊按这辈分咱俩得管他叫爷爷了,这事儿咱爷爷能答应吗。”
“当然没答应了,师傅比我父亲还小一岁呢,祖父怎么可能认他当弟弟。再说了,喻家也不是什么称霸武林的江湖门派,结拜攀亲这等事儿还从未有过。”喻文州将被黄少天握在手里蹂躏的那本书拯救出来,随手翻了翻,“男孩那个年纪都喜欢当大哥,少天小时候不就让我……”
“喂喂喂!”黄少天连忙喊停,“咳,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不对,曾经沧海难为水……也不对,反正你不许再提了!”
“好好好,天哥不让提,我就不提了。”喻文州素来“从善如流”。
黄少天听见这声“天哥”就忍不住膝盖一软,就差跪下求喻文州,让他快点儿收了这神通,赶快放过自己吧,却听喻文州突然小声地“咦”了一声,他连忙顺势扯远话题,问他怎么了。
“这书你是从哪儿拿的?”喻文州问。
“哪个?”黄少天转头去看,见喻文州说的是刚刚从他手里接过去的那本,“啊,你说这个,我看看……是这个箱子里的,这是你从地底下挖出来的那一箱吧,都是些图纸什么的,只有这一本不知道是书还是笔记,我还没有看就被你拿去了。”
“这是父亲的笔迹……是在建成无望山密道之后写的。”喻文州道,“这应该是父亲生前写的最后的东西,我之前没有看到过。”
“你怎么这副表情?”黄少天看他表情凝重,一点儿也不避讳地凑到他身前,“上面写什么了?总不会是类似于你不是他亲生的这种事吧。”
话音未落,喻文州从书卷上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对了。”
黄少天一下子收了舌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喻文州,“不,不会吧,真的假的啊,我就那么一说,没这么准吧?”
“不是我。”喻文州摇了摇头,“这里面记录的都是和无望山有关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关于孙将军和张先生的。”
黄少天更不敢听了,“那你这么惊讶,该不会是……”
“何止惊讶,简直难以置信。”喻文州说着,向黄少天扬了扬手中泛黄的书册,“《赵氏孤儿》听过吧,我看这一出,要叫孙氏孤儿了。”
看了喻老爷子的写的那些事情,黄少天一个头胀成十个大,也忘了继续收拾地上摊着的一堆东西,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端起盏凉透了的茶两三口喝了个精光。
半晌,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唉,要我说张佳乐这个人,他怎么回事儿啊,倒霉能倒霉到他这个样子,可能也真是人生的一种境界了。偏偏还要叫什么佳乐,他哪里佳,哪里乐了,不会是和这两个字犯冲吧。”
“你打算怎么办?”喻文州见他已经开始找纸笔写信,便问,“你打算告诉张佳乐?”
黄少天写了几笔,蓦地将笔一撂,又把好端端一张纸揉成了团,“烦死了,无望山中的事情就够让我在他面前心虚一辈子的,现在又弄这么一出,你说我该怎么办?”
喻文州将纸团从他手中拿出来展开,见上面只写了“见字如晤”几个字,便笑道,“见字到底是不能如晤的,不管怎么样,都请他来阁中一叙吧,你们也许久未见了。”
“见面啊……”黄少天又提起笔来,一面写一面念叨,“见了面说什么啊。”
“又不是说媒相亲,只是与挚友一叙罢了,少天这般紧张是为何。”喻文州调笑他,“你再这样下去,喻家的醋缸可就要翻了。”
“别闹了喻大阁主,我这不是愁吗,其实早就该联系他了,你记得吧,他说让我从无望山中出来之后就联系他的,可到现在我都没想好该对他说什么,又不该对他说什么。你说说我……唉算了,这事儿你也给我拿不了什么主意,我且自己烦去吧。”
他这哪里是不能决断,他这分明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才会为这个决定的背后所隐藏的压力深感烦躁。毕竟现在还有的烦躁,等张佳乐来了,他连烦躁都不能了。
喻文州看了看他,没有再说什么,按他说的且让他一个人烦去了。
虽说是一个人去烦了,可其实就是又跑到那一堆古董里面去挑挑拣拣,也没准这就是人家剑圣的烦躁方式。
捣鼓了一阵,黄少天突然问,“对了,你之前说,你之所以知道黄泉路和碧落川的机巧,是因为小时候祖父一直叫你背一首诗,是这个吗?”
喻文州抬眼去看,将黄少天手里捏着张纸晃悠,那纸又薄又脆,眼见着再晃悠几下子就要碎了,他连忙上前接过看了一眼,见那纸上写着:
黄泉路,黄泉路,莫问人间归何处。
碧落青川炼尸谷,黄泉路下通坦途。
一人休入鬼神坞,刀山百丈难落足。
灭咒断魂非我主,瀚海成壁越浮图。
白骨沾衣身何属,九天神火葬碧湖。
古来围师必阙故,皆去坟前半抔土。
未解苍苍生民怒,不见地底伐材苦。
入得黄泉往生路,哪知人间是归途。
“就是这个。”喻文州道,“亏得我自小功课认真,若像少天一样背三句忘两句,只怕我们也跟着交待在那碧落青川炼尸谷了。”
“讽刺谁呢。”黄少天不满了,“围师必阙,好像是《孙子兵法》里的?”
“是,那阙处是为他们备好的死路。”喻文州淡淡道,“遍地天火中忽然洞开那么一道石门,换了谁都会蜂拥鱼贯的。谁又能料到,那不是人的去处,而是火的去处。陶轩以为他把我关在了外面,实则是把自己关在了里面,为我开了一条生路。”
“你也是乱来。”黄少天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陶轩要是不按照你想的行动呢?你知道他那个烂人脑子里怎么想的啊。”
“那也得走这条路,只有这一条路是生路。我看见天火落下,便知道你已经按下浮石,在路的尽头等我。”喻文州上前环住黄少天,在他耳边道,“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走到你身边去。”
“你这人,真是……”黄少天嘟囔,“油嘴滑舌。”
喻文州笑了,去找他的唇吻了吻,低声问,“油吗?”
没等黄少天回话,他又长驱直入地吻了上去,缠住黄少天的舌吮了一会,黏腻地在他口中舔了舔,问道,“滑吗?”
黄少天有些神志不清地窝在喻文州怀里,低声应道,“嗯……”
喻文州心情好得很,握紧他的手,又低头吻了上去。
阳光斑驳着落在泛黄的纸笺上,模糊了上面的字迹,只留下一对相拥的人影。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原是他乡胜故乡,一处人间一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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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骨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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