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寻骨（十一）
喻文州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无法呼吸。黄少天离他实在是太近了，近到他想要偏过头去避开那两道目光——没有人能与黄少天这样对视，更何况是他。
他壮士扼腕，无怨无悔，却终究问心有愧。
“少天梦到我什么了？”喻文州不动声色地问。
“也没什么。”黄少天淡淡说道，“以前的事情罢了。反正现在是梦，以后都是要想起来的不是吗。倒是有一件事情让我很奇怪啊……”
黄少天眯了眯眸，满不在乎的口气，却一字一句如同针锥，刺得喻文州本就疲惫不堪的内心血淋淋的一片千疮百孔。
“你这么着急去西海找张新杰做什么，难不成是因为这金针封穴有什么限制？我会丢了性命还是疯了傻了？又或者说……”黄少天顿了顿，缓缓说道，“若是过了某个时限，我这辈子就再也想不起来你了。”
房间里寂静如死。
喻文州闭紧了嘴无言以对，黄少天盯了他一会儿，便权当他是默认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黄少天突然冷冷笑了一声，“当初你想让我忘了你，却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便封了我的记忆。如今你又想让我记起你了，不过，看这样子，你也一样没有打算问一问我，到底愿不愿意。”
喻文州胸口一窒，如遭重击。黄少天明明是在笑，可他却只看见了满眼的冰冷。
师傅当年是怎么说的，而他又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金针封穴！你想在少天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忘了你？你可要想清楚，金针封穴皆在人脑后要穴之上，以三年为期，期满之后，莫说是取出金针会凶险无比，即便能够顺利取出，被封住的记忆也永远不可能复原了。”
“我此去九死一生，若无再见之日，他忘了便忘了吧。虽然对少天而言并不公平，但能护他毕生平安，免受相思之苦，我死而无憾。”
“莫说那个，三年之内你回来与他重见，届时你要如何面对他，又如何向他解释！”
“若我有幸能与他再见，便是上天眷顾。但今日之决定确为我一人所做，少天若是不肯原谅，我亦无话可说。可我二人天涯陌路、各自相安，也总要好过阴阳两隔。”
现在想想，喻文州觉得自己当真是傻。
黄少天若是不肯原谅自己，他们两个就天涯陌路，各自相安？
错了，错了，怎么可能呢。
待取出金针，记忆恢复，如果黄少天不肯原谅他，那么今生今世，他就寻他而去，他一日不肯原谅，就寻他一日，这一生不肯原谅，那他就寻他一生。
寻到天涯海角，寻到山高海阔，寻到黄土白骨。
可不得不说的是，他的确没有想过，黄少天到底愿不愿意想起他。
“那少天愿意吗？”喻文州问。
“我不想和你赌气说什么我不愿意，但又觉得说什么现在的我不是完整的我，我要把记忆拼凑完整了才能给你一个最终的答复这样的话太矫情了。”黄少天说，“但事实上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和你去西海，先想起来之后我才能告诉你我到底愿不愿意。虽然那个时候不愿意也晚了，我也想起来了，但我若是想忘了你那也是一样的。”
喻文州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间觉得有些恐慌。
黄少天若认准了，只怕当场将那三根金针插回自己脑袋里都有可能。
他叹了一口气。都说他算无遗策，黄少天对他言听计从。其实他从来没有掌控过他什么，这天底下又有谁能掌控黄少天什么呢。
那是天底下最锋利的一把剑，他以身为鞘，只为敛他锋芒，便已遍体鳞伤。
可又哪有剑是喜欢留在剑鞘里的，黄少天怨他怒他，皆是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但不管怎样，哪怕让他重新选择千次万次，他都是要以他为先，即便自己万劫不复，也心甘情愿。
可这样的牺牲和选择是令人恼怒的。能够理解，不代表愿意原谅。喻文州想，易位处之，或许他也不会轻易原谅对方吧。
“走吧。”喻文州干脆不再去想，从榻上起身说道，“时候不早，我们该继续赶路了。”
“你说什么？”张佳乐拍案而起，双眸微瞪，一片隐忍的怒意，“叶神是在和我开玩笑吗？千机谱本就是百花谷之物，我助你赢下擂台，你居然告诉我你离开的时候没有拿到千机谱？那你答应比武招亲的意义何在？”
声音拔高，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叶秋——不对，现在应该是叶修，连忙在嘴边竖起一根食指，“唉呦我的乐乐啊你小点儿声，你还嫌自己不够引人注目吗？”
张佳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又坐了下来，“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原本是打算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千机谱夺过来的，只要比武招亲失败，陶轩找不到帮手，定然不敢贸然前去无望山，拿嘉世的人探路。”叶修在张佳乐对面坐下来，“虽说这是下下策，陶轩最后也找到了帮手，但我万万不曾想到的是，这个人居然是喻文州。”
“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啊。”叶修叹了口气，“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能从无望山中走出来，那大概便是喻文州了。”
“少天跟在喻文州身边，陶轩舍不得嘉世的人，肯定要拿他们两个去探路。”张佳乐道。
叶修刚想说话，就听见一声“叶修，给二楼雅间送两坛雪中春”，他连忙应了一声“好嘞”，便站起身来，将刚刚快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了，张佳乐简直能被气死。
叶修见他这幅样子有点儿想笑，被张佳乐一眼瞪住，没敢再说什么，临走的时候突然回过头，在桌沿儿上轻轻敲了两下，“探路，也要看看用的到底是不是石子儿，若是扔出两座山，只怕最后换来个天塌地陷，也说不准呢。”
叶修送完那两坛酒回来，张佳乐还没有离开，依旧在大厅角落里那张桌子旁坐着，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
“怎么样啊乐乐，还想不通啊？”叶修挑眉看看他，也是笑了，“我能害少天吗，你说你这担心个什么。”
“……”张佳乐一阵无语，叶修这种真是不太符合他的说话风格，“行了叶神，你心里明白我要千机谱是为了什么，以少天的能耐，他决定的事情，他遇到的麻烦，他要是解决不了，我替他担心也没有用。我要千机谱是为了我自己，我要去找人。”
叶修觉得自己就不是个委婉的人，怎么跟张佳乐在一起一说话，好像自己像个扭捏的小姑娘，成天被嫌弃似的？
这倒也不能怪他，张佳乐这事儿，他实在不敢乱说，生怕哪句话不小心说出来就又是一把扎进对方心口的尖刀。他嘴上讽刺那是嘴上，真叫他往人家心口戳刀子，这种事儿可是丧良心的，万万做不得，做不得。
可他这边小心翼翼避开话题，张佳乐本人却好似铜锤铁打似的，毫不避讳地往自己心口扎刀子。千山我独行，足迹遍天下——百花缭乱看似潇洒恣肆的人生中，全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难以想象的苦痛。
叶修想了想，难得说了句正经的，“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更不会把千机谱给你。”
算是为他着想地掏心窝子了，叶修是把他当朋友了，所以才会说这种话。
“我现在突然有点儿能理解黄少天了。”张佳乐却淡淡地笑了笑，“你这样和喻文州有什么区别？自以为对别人好，不顾对方的想法私自做决定，却连别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叶修看着他这副炸了毛的样子，也是有些无奈，“我现在也挺能理解喻文州了，你们这一个两个为了心中的执念视死如归的，总要有人拉着扯着才行。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确定的孙哲平还活着，不过既然你那么有把握，难道他会活在无望山里不成？你不去找他，偏偏要拿什么千机谱去无望山送死，那留着他等谁去找啊？”
张佳乐与叶修对视着，最终败下阵来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再说什么。
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再提什么千机谱的事情。
叶修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这天底下，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孙哲平究竟在哪里了。
有时候，自以为是的决定，往往意味着一场救赎。他能理解喻文州，是因为他每天每日，每时每刻都活在悔恨和自责中。
那一天，倘若他自作主张地骗一骗苏沐秋，沐橙已经回来了，她没有去无望山。
是不是苏沐秋就不会贸然前去。如果只有他一人进去，今日又是否会是另一番局面。
天大地大，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个人的痕迹。
比起无望的找寻来，比起近在咫尺的遗忘，这才是最令人绝望的束手无策。
将那些散乱的思绪逐出脑海，叶修展开手里一直攥着的纸条。那是黄少天通过知秋带来的信件，上面只有一句话。
“三年前，杭州城门，我约你去做什么？”
叶修想了想，提笔回了一封，又叫知秋送过去了。
天朗气清，晴空排云，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鸟停在黄少天的肩膀上，他策马稍稍落后喻文州一些，将小小的纸卷握在手中，简短的字句不动声色地看完了，那只鸟便盘旋了两圈飞走了，好像仅仅是飞行途中有些累了，随便找了个落脚点歇上一歇。
黄少天提着马缰跟在喻文州后面，眸光却丝毫不偏地打在喻文州的身上。
“你说生死攸关，需我准备二人钱粮马匹，你要带一个人走。”
那封简短的回信中，叶修是这样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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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时候能走到霸图啊……
旅途疲惫，寂寞的作者需要你们同他聊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