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寻骨（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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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黄少天躺在榻上闭着眼都觉得出屋内的空气冷得吓人，他将眼睛掀开一条缝，昏黄的灯光泻进眸中，一瞬间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他这一倒下，喻文州应该已经孤身前往霸图了吧。

黄少天有点想笑。他到底还是退缩了，仿佛那些即将回到身体里的记忆并不属于自己，而是谁要强硬地塞进他的脑海里，逼迫他去容纳一块不属于他的生命。

明明带着壮士扼腕的勇气，可走着走着，原本的决然就化作了一摊沙，掌心里握着握着就散了，流得所剩无几，偏偏还紧紧捏着，没法潇潇洒洒地扬了它。

黄少天对现在的自己嫌弃至极，在被褥中扭了半天才蹿起身子，靠着榻里坐了起来。

明明是自己说的，等到了西海，请神医帮忙拔出脑中的针，等那些记忆全部恢复，再去决定他们两个的未来。

他们两个的未来啊……

或许……就是因为大权在握，反而变得畏手畏脚了吧。又或者是已经确定自己想起来之后必然没有决心去舍弃和结束了，所以开始下意识地抗拒，仿佛只要不想起来，他就还能离开，还舍得离开喻文州这个人似的。

所以还是让那几根针在脑袋里插着吧，趁着喻文州还没回来，赶紧溜走才是。

完了，黄少天。他自暴自弃地想。

就算再来一次，你还是喜欢上他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想法也还算成熟。可剑圣刚刚想好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践一丁半点呢，房门却突然被推开了，前一刻还让他纠结郁闷至极、那个他以为应该已经孤身前去霸图的人现在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中，难得黄少天还有空委屈，自己中毒了他都一点不着急吗，不应该二话不说狂奔八百里冲到霸图去，哪怕绑也要把张神医绑来给自己看病吗。

看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自己嘛。

黄少天委屈地撇了撇嘴角，一片昏黄的灯光下，喻文州的眸子黑的吓人。

“少天，我们谈谈吧。”他说。

 

黄少天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他一点都不想和喻文州谈谈，至少不想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以这种状态和他谈，还没等开口呢气势已经弱没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说什么来什么，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恨得想把自己舌头咬掉。

喻文州险些被他气笑了，倚着床边的一张桌问道，“不然少天以为我应该在哪里呢。”

“……”

喻文州显然是带了脾气的，面上看着还是心平气和，眉目温顺的样子，但话却比往常多了，并且句句慢条斯理地戳人心窝子，“按照少天的设想，我发现你中毒后，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安置好你，然后快马加鞭前往霸图，去请张神医才是。”

“这样少天就是一个人了，可以做一些我在的时候不方便做的事情了。”

“比如一走了之，从此再不与我相见之类的。”

喻文州说道。

 

大哥，大哥我错了，求求你别再对着我笑了行不行。

黄少天觉得自己快哭了。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你是不是生气了啊。”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被角捏在两只手里不停地揪，几乎揪成两条麻花后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喻文州缓缓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没有。”

没有才怪呢。

黄少天巴不得他说有，这现在说没有是个什么状况啊，他说了没有自己还要继续认错，能不能更怂一点儿了。

“我不是故意的，唉，唉不是……我是故意的，可是我不是故意想让你着急，我就是有点儿没准备好嘛，你得理解我啊，你想啊，我脑袋里插着三根针啊，还不是张新杰插进去的，这万一他没拔好，再把我弄傻了怎么办啊，我压力很大的！”黄少天一本正经的说。

喻文州突然觉得有些累，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也没有发生什么，黄少天所说的他全部都能理解。同很多年前的很多次一样，他惯用的没什么新意又非要玩儿的小伎俩也轻松地被自己识破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心里是石沉大海的一片死灰。

 

无望山前路迷茫，千机谱尚在陶轩手中，孙哲平下落不明，苏沐秋已然殒身，喻氏一族惨遭横祸。普天之下，他是唯一一个看得懂千机谱，破得了机关迷阵，走得进无望山的人。

孙哲平不过是承骁将军之后，都知道远离张佳乐才是保护他最好的方法，自己既然是最后一个能走进无望山，并且有可能走出来的人，又怎么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即便此刻为友，下一刻亦难说非敌。

可千机谱未解，遍身危机未除，风起云涌，山雨欲来之际，自己重入江湖的第一件事，竟是去寻找黄少天。

喻文州苦笑。

哪里是堪不破，他只是舍不得。

比起孙哲平，他真是懦弱得让人心寒，又优柔寡断得让自己都失望透顶。如今黄少天记忆恢复时患得患失，说到底又何尝不是他的错呢。

罢了，既然他想走，那便做个了断吧。

 

“我都和你道歉了嘛，你别生气了行不行啊，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喻文州一直不说话，黄少天心里慌得不得了，没着没落的，好话说了一摞了。

喻文州大概是想像往常一样笑笑，可末了嘴角也没弯起个弧度来，“少天，你若是不想记起我，随时随地都可以走，切莫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黄少天一听这话就更慌了，“不是！我没、哎，我不走啊，不走！”

到底还是理亏，说了半天还是那两句话，难得他也有没话说的时候。那边喻文州的心思已经拐出了多远他是不知道，可那会儿喻文州对他笑他害怕，现在喻文州不笑了他更害怕了，刚刚攒起来那点儿勇气这会儿是都用上了。

喻文州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就见黄少天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把自己从棉被里扒了出来，衣冠不整地跳下榻站到了他面前。

他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眸，刚想问他要做什么，黄少天两只手就按上了他的肩膀，清亮的眸光落进他漆黑的眼底，是一片令人心惊的坦荡。

而那眸光的主人，就这样吻住了他。

 

张佳乐已经在这破林子里面绕了三天了，还是没有找到无望山的入口。那林子里瘴气弥漫，不知名的蚊虫肆虐，饶是他打滇南而来，自小虫蛇瘴气里滚过的，呆了三天都有些胸闷气短。

随身的药粉也用得差不多了，瘴气吸得太多，再不找个地方好好调息只怕身体会吃不消。然而始终找不见出路在哪里，也没有找到明显的通往山口或是崖道的方向，更没有个幽静的地方供他调理，要想好好整顿唯有原路撤出去。

张佳乐回头看了看。

半山之腰，云雾缭绕，难以分辨。

且不说他能不能走得出去，就算以他之能撤出山林去不在话下，可真撤出去了，这几日便又算是白忙活了，这一次已经走得这样深，就这样撤出去岂不是前功尽弃。况且，他一直觉得这次入林后不久，就有什么人一直在暗中跟着他……

正想着时，突闻西南方向不远处传来异响。正是他一路走来沿途留下的秋栗被踩爆的声音，那是他从百花谷中带出来的植物，洒在林中不会引起任何关注，但一旦被人踩破便会发出朽木枯折般的声音，用来验证是否有人追踪实在再合适不过。

听到响声时他霍然回身，便已经搭弓上箭，转瞬间落日箭惊鸿而出，直奔西南方发出声响的方向而去。

未几，重物落地的声音清晰入耳，却未见有人现身。

张佳乐心中一动，突然就下了决心继续向林中深入。瘴气太浓，入林时含的药丸早已失效，再含也是无用，他本就昏昏沉沉，加之愈向上走空气就愈稀薄，这会儿已是头重脚轻，一阵阵眩晕直冲脑海，整个人就想往地上栽。

他估么着自己再撑下去怕是要完，真气暗自走了一圈护住心口，双指向穴口一戳，嘴上便闭了气，硬邦邦地扑到了地上。

想不到自己居然真有一天会勇敢到来堵运气，张佳乐趴在地上闷闷地想。

冷风簌簌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有小虫子爬过他的脸颊，惹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好在老天似乎没有彻底放弃他。终于有人走到了他跟前。

昏昏沉沉间，他感到那人先蹲下身来弹走了他脸上的小虫子，似乎还慨叹了一句别弄坏了这么好看的脸之类的。而后那人扯着他的胳膊，大概是想将他架起来。却在碰到他的时候小声地说了一个“咦”字儿，而后摸上了他的颈脉。

张佳乐心中顿时一紧，暗叫不好。

扶着他的人已是一指戳下来，正在他的穴口。

闭着的那口气猛然间被戳散了，张佳乐一句“你大爷的”哽在了喉间，就真的两眼一抹黑，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那人这才将他扶了起来，架在了自己身上，而后摇了摇头轻笑一声，“年纪不大，心眼不少，这都跟谁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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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依旧在啊~这依然是一个需要交流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