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寻骨（二）
人间天堂，西湖之畔。号称江湖第一消息集散地的兴欣酒馆走进来个年轻人，立马有伙计迎了上来，“客官，就您一个人儿啊，吃点什么？”
“一坛白酒，两斤牛肉。”来人道。
“好嘞，您先坐着。”
伙计说罢就置办酒肉去了，那人便自己寻了个偏僻桌子坐了，没一会儿酒和牛肉都送了上来，他便拿了木箸开始吃，一口一口吃得极慢的，像是把牛肉的筋头都慢条斯理地在唇齿间磨平磨碎，过了好半天才吃了一小半下去，那坛酒也启了封，却是一口都没有碰过。
吃过了那一小半，他像是吃不下了，便停了箸，一个人坐在桌前纹丝不动，不似在出神，也不似在观察周围的人或是思考事情。未几，忽地一阵风起，酒馆的帘子被人掀了起来，那人走得飞快，却不是他走路带起的风。进了门眼珠转了一圈，便径直向这桌来了。
人还未到，桌上的酒已先被拿了起来。一直坐着的人没有动，刚进来的人一口气喝干了一坛酒，将空坛子往桌子上一撂，这才大剌剌地在对面凳子上坐了下来。
“好酒，好酒。看在这酒的份儿上，这忙我也帮定了。”从不离身的宝剑横在了桌上，似乎卸下了全部的防备，行色匆匆的人喝干了酒才摘下兜帽，露出了剑客年轻俊朗的面庞，“嘿，怎么这么等不及啊，不是说了明个儿来见你吗？比武还得几日后呢，你这么等不及，莫不是想和我先打一场？我说，你不会是信不过我，想要先试试我吧？那我可不干！”
“既然到了杭州，如何不来见我。”对面的人道，“等到明天只怕你就不知被哪处的美食美女吸引过去就找不到人了，真到了招亲那日我去哪儿寻你。”
黄少天不乐意了，“老叶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啊，我答应了你的事情什么时候没办过？再说了，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比苏妹子更美的美人，我为何要舍近求远，跑去找旁人啊。你可不要挑拨我和苏妹子之间的关系！”
叶秋听了就眉头一挑，“你有脸提么？三年前是谁和我交待这个交待那个，让我在杭州城门等你，结果我把城门等穿了也没见到某人来，莫名其妙地回到烟雨画舫，却看见托我办事儿的人在那儿喝酒听曲呢。”
黄少天一听也不让了，“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三年前根本就没约过你，我好端端的没事儿了当然是去烟雨画舫听曲子了，苏妹子和楚姐姐才是天仙一样的美人，我为什么要和你去杭州城门？你怎么不说咱们两个像许相公和白蛇一样约在了西湖断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有什么私情，打算从杭州城门私奔呢。你这是污蔑，污蔑懂吗！”
“好好好。”叶秋连忙摆手投降，示意他赶紧闭嘴，“就算我是瞎说，行了吧。”
“什么叫就算你是瞎说啊？”黄少天也是想不通了，见一次面叶秋就跟他提一次三年前的杭州城门，弄得他有时候听见那些说剑圣和斗神有私情的流言时都不免要自我怀疑一番，可莫名其妙的怎么就弄出个杭州城门来，这关杭州城门什么事儿啊。
“亏我还特意给你带了个帮手来，你居然又扯这些莫须有的来消遣我。”他说。
“帮手？”叶秋心中稍稍一动，面上却神色不改，懒洋洋地问道，“什么帮手啊，能不能行啊，可别给哥丢人啊。”
黄少天立刻笑了，“放心放心，水平绝对没问题，只比我差那么一点点，打你是绰绰有余了。你完全不用再找第三个人守擂了。”
黄少天是什么斤两，叶秋再清楚不过了，抛去他胡扯的那些不提，能与他相差无几，在江湖上怎么也是叫得出名号的人，可真叫得出名号的那些人，哪一个看起来都不会是能来帮他的样子。
“呦，这么厉害，那我可得请回门里，好好供着了。”
“他在杭州有事要办，今儿一早就自己出去了，所以我才和你约在明天，结果你一天都等不得，非要在今天见我，我还真有点儿搞不懂了。”黄少天眼珠转了转，突然凑近了叶秋，“我说，你是不是对苏妹子有意思啊？你不守擂，不会是要去攻擂吧？你这么急着约我出来，是不是要求求我在擂台上放放水啊，那我可得给你个机会让你好好求求我。”
叶秋白了他一眼，却难得没有还嘴回去，而淡淡说道，“我的确是要求求你的，但不是求你放水。”
他目光坦荡地看向黄少天，说道，“而是求你一定守好这个擂台，沐橙绝对不能嫁出去。”
黄少天的神色不知何时正经了起来，嘴角虽然还挂着笑，可整个人凌厉得却如同一柄出鞘的剑，然后叶秋就听这把剑慢慢说道，“哦，这个你就放心吧，我当然明白的。”
谁料叶秋半晌不语后，竟突然抬头问道，“你倒是说说，你明白什么？”
黄少天一愣，未料他竟有此一问，好半天才摸了摸后脑勺，不无尴尬地说，“你这好端端的……你做什么要我说那些事情，你不想让苏妹子嫁出去当然是因为……唉我这当然能前因后果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你听上一遍这不是……”
黄少天到底还是说不下去了。
我说上一遍当然可以，但你听上一遍，这不是往自己心口扎刀子吗。
叶秋沉默了一会儿，眸光笔直地看向他，缓缓说道，“所以，你还记得沐秋的死因。”
黄少天完全不清楚话题怎么就跑到了这里，任他一张巧舌愣是没法转回去，这会儿答也不是不答更不是，又顾着叶秋的心情，最后只说了一句，“我当然是记得的。”
叶秋没有再言，那两道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黄少天被他盯得有点儿不自在，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叶秋这才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没什么。”
而后他站起身来看向窗子外面——隔着一条主街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江湖第一门派嘉世的大门。
叶秋的视线就轻飘飘地落在那门前的一道横扁上，看不出是喜是悲，最后淡淡说了一句，“少天，此事便全仰仗你了。”
黄少天答应得豪气干云，却也不是信口开河，毕竟实力摆在那里。叶秋虽知此事重大，但黄少天二话不说千里迢迢赶过来帮他时，他其实已经放下了一半儿的心。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从第一招刚出，黄少天面色就已经变了，叶秋显然也看出了端倪，现在整整三十招过去，黄少天一剑未出，处处防守，处处被动。向来多话的剑客眉头紧蹙，双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线。
这不是留手，而是真的被动。叶秋心下已是一沉，不再看那攻擂的白衣青年，而是面色凝重地看向黄少天。
黄少天此时非常的不爽，非常非常地不爽。
他不是打不过，而是没法打。对面的这个人，似乎有着预知的能力，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好像都已经事先存在于对方的脑海之中，不管他怎样出招，都被驾轻就熟地接下来。这哪里是在比武，简直就像是已经进行过成千上万次的演练。
最令他震惊而无从下手的是，对面的人，招招式式皆是蓝溪阁绝学。
深谙蓝溪阁绝学，甚至连他都吃得透透的，此刻让他根本无从还手，不敢轻举妄动。
而他，却从来没有在蓝溪阁中见过这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黄少天咬了咬牙，再不想如此被动，欲要横剑反击，就听见擂台下面传来大大的一声，“停！”
这一声确实把两个人都喊停了。他本就没出势，更不必收势，而对面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如今说停便轻飘飘地停了下来，倒真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黄少天这才好好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那张脸，年轻而眉目温顺，一眼看去就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倒像是个温柔无害的，真真叫人想不到会是个能将他逼到没有还手之地的主儿。
“少天。”
他正想着，就听擂台下叶秋他了一声。
他盯着对面的人看了一会儿，知道现在去问对方是什么人是下下策，但目光依旧锋利如刀，几乎能割裂面前的空气。
然而最终，他缓缓垂下剑来，转头去看叶秋。
叶秋冲他点了点头，说道，“下来吧，这局我们认输，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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