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苍山雪（十）
日更的日子差不多到头啦，要开始忙到爆炸的日子了。
这一更蛮长的，又之前两更长了，就不拆了。之后我再重新划章节吧。
前文：
十、
居然真的是少将军的朋友！
虽然不能说全无戒备吧，但事情好歹是说得通了，况且人家的确救了自己，郑轩这七上八下的心算是暂时放下了一百颗。他又是个痴迷弓箭的，天下第一的名弓在眼前摆着，一个能射出落日箭的人活生生在他面前站着，这叫他怎么能不心中奇痒啊，左想想右想想，怎么都按耐不住，想要跟着学学本事或是一睹风采。
但他也不是那种没眼色的，适才他问对方为何要将猎寻送给他时，已经得知人家是背离了百花谷，他若再有这等要求，倒是不懂事了。
不过射箭到底只是一方面，而那个雷……他着实是十分感兴趣啊。
“那个……大侠啊。”心头痒痒，人自然就巴巴地凑上去了，“您既然是我们少将军的朋友，我也不能总叫你大侠吧，还没请教怎么称呼？”
“我叫张佳乐，称呼嘛……”那人想了想，转了转眼珠儿问道，“你们平日如何称呼你们少将军来着？”
郑轩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黄少？”
“黄少？”张佳乐念了一遍，弯起眼睛笑了，伸出大拇指来指了指自己，“你们要是叫他黄少，那你可以称呼我为乐爷。”
“乐……乐爷？”郑轩被这称呼吓得不轻。
张佳乐一听就笑了，满怀慈爱地摸了摸郑轩的头，“真乖。”
郑轩一脸苦大仇深，“真要这么叫吗，总觉得黄少知道了得揍我。”
“让你叫你就叫，你这小命可是爷捡回来的，他那两下子还敢揍你，看我不揍死他。”张佳乐对郑轩的没志气一脸鄙夷，末了又道，“别以为我没听出来啊，还大侠，什么大侠，你原本是想叫我大叔的吧？”
忽地被人揭穿，郑轩觉得脸皮烫烫的，只得讪笑一声，瞬间屈服了，“这……这也不能怪我啊乐爷，谁让您老一出来就说什么这么多人欺负两个小的这种话的，我们将军都不说这种话，你也就比我大不了几岁，说得自己七老八十了一样，我当时不是受伤了吗人都糊涂了，还以为是个……老前辈呢。再说您那个雷太厉害了，怎么也不像是这么年轻的人能发明的嘛，到底怎么弄的呢？”
“你如何不是小的了。”张佳乐轻笑一声，这一声笑情绪太不分明，郑轩一时间没辨明他是喜是悲，便听他道，“你们自幼长在军中，便如同我自幼长在百花谷一般，都是凝固的日子，十年如一日的活，这种日子，过多久都是小的。只有入了世，方知世道艰难，容不得人心澄澈。”
“这话不对！”
张佳乐话音未落，郑轩也尚未开口，突然窜出来这么一道声音，两人齐齐转头，见卢瀚文正仰着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们俩。
“你这话不对！”他又说了一遍，“若这世间当真暗流滔天，而人再无一颗丹心如赤，那才是没得救了呢。照你这说法，如举世皆浊，洪水密布，做中流砥柱的人反倒是傻子，和光同尘甚至助纣为虐才是正途了？”
“好厉害的一张嘴。”张佳乐被卢瀚文牙尖嘴利的一番话顶了一下子，也没见有什么气恼，反而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问道，“这是黄少天教给你的吗？”
卢瀚文认真地想了一下，郑重地点头，“是，西山防线三军共睹，少将军以身作则，他是绝对不会放弃，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张佳乐看了看两张年轻而充满斗志的面孔，好半天才淡淡说了一句，“真是难为他了。”
他避开这个话题，不打算再谈下去，又见了郑轩那一脸的真诚，便问，“你想学炽风雷的制造方法？”
郑轩听他问到这茬，颇觉有望，忙不迭地点头，好像从来没对什么这般上心过。可事情远非他所期待的那般发展，张佳乐的语气忽地冷冽起来。
“学了做什么？教给黄少天，帮他造反吗？”那人冷着脸笑了一声，断然回绝道，“别想了，我不会教给你的。”
郑轩一时无言，他这时方才发现，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会是少将军的至交好友，但似乎与少将军是十分不同的。还是说……
他忍不住多想了一下，却将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这世间真的像书里说的，是能将人脱胎炼骨的，只消一段时日，无论是少将军还是他们，都会变成与张佳乐一样的想法。
又或许……其实在少将军的心底，根本就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黄少天怎么想的？他现在只想把对面那个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混蛋从马上拽下来狠狠地揍一顿。
真是起事忘了看黄历，偏生遇上了这么个煞星，自己今天不掉层皮是别想脱身了。
“王大眼，痛快点！”他舔了舔嘴唇，将那两杆夺来的枪一扔，抽出腰间的冰雨来，“我不想动手伤你的兵，你下马来战，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都不行。”被黄少天拿绰号戏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王杰希置若罔闻，一脸平静地摇头，“我不能杀你，也不能放你，我接到的命令是带你回去，活着的你。”
黄少天咧嘴一笑，“那你做梦。”
王杰希解了束腕卸了薄甲，从身旁军士手中接过一柄长剑，缓缓走到黄少天对面来，“不试试怎么知道。”
语罢，迎头便斩。
这家伙使剑使得又一门路，好端端的长剑能斩出圆月弯刀的气势来。黄少天可舍不得冰雨来跟他硬碰硬，身影一斜便避了出去，手上却一个圆弧抡剑而上，直击向王杰希腰腹之处。
王杰希脚上急转，长剑荡在冰雨上一个借力，身子堪堪避开这一击，他却不退反进，忽地上到黄少天面前，未持剑的手握紧成拳，迎面便砸。
黄少天收剑撤身，心中不禁好气又好笑，这分明是自己教给他的剑影步，教他那日自己可不曾料到有一日会与他这样交手。这才多久光景，竟是沧海桑田了一般。
心中盘算，手上却不停，他清楚得很，那一剑避得，这一拳却是避不得的，否则断然要落了下风。未有片刻犹豫，黄少天猱身推拳，流星下坠一般迎上了王杰希那一拳。
这一撞便势如洪水，几个喘息的功夫，二人已是连拆数十招，未见胜负。
黄少天一人断后，已战过数场，心知再这样僵持下去自己早晚力竭。王杰希那边攻势凌厉，稍有空隙便近身而上，左手单手成爪，招招式式都是要拿他命脉，而右手中长剑贴着冰雨的剑势，显然是要锁黄少天的剑来。
黄少天剑出得飞快，瞄准对方腕脉便是一串戳刺，王杰希稍有回防，他便立即转了剑招，倒是丝毫未有被对方锁住的迹象。又是一轮交手，两拳相接时黄少天猛地一撤力，似是失去了平衡般，可脚下步法却丝毫未乱，冰雨陡然长鸣，落凤斩已是呼啸而出。
王杰希不得不去防这一招，可招行过半，长鸣的凤却突然消失了，黄少天右手一翻，将冰雨倒转过去，执了剑柄腾身而上，贴到王杰希身前连取他几大要穴。
王杰希顿时卸了劲儿，连连后退，黄少天步步紧逼，又去取他腕脉想迫使他弃剑认输。然而剑柄在对方手腕上连敲数下，那柄剑依旧好好地握在王杰希手中，黄少天再探指过去，对方的剑却迎头斩下，他眼见着是避不开这一剑了，危急关头竟剑走偏锋，迎身而上，冲着来剑锋芒便撞了上去。
王杰希未料及此，不禁大惊，然而收势已是不及，长剑锋利，一下便没入了黄少天的肩头数寸，卡在了他的肩胛骨中，在一身素袍上晕出一片血迹来。
而那柄威震北境的冰雨，正冷冰冰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宋晓灵活得像一只夜行的豹子，悄无声息地便窜上了树，将自己藏进了茂密的枝叶中。他用余光瞥了瞥自己身侧的这个人，这个蓝溪阁上下来的喻公子，轻功倒是极好的，藏在自己身边像是完全没有这么个人一般。
他们到的时候黄少天和王杰希已经打起来了，他一时踌躇，喻文州便拉着他上了树，说先看看情况再说，于是他们便蹲在这里看完了打斗的后半个过程。
直到现在，黄少天的冰雨架到了王杰希的脖子上，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低声问了一句，“我们怎么办。”
他们听不到二人之间有何对话，但事情显然还没有解决。喻文州的眉头微蹙着，半晌忽地问了宋晓一句，“弓箭如何？”
宋晓是暗卫，弓箭自然是数一数二的，若非出了个痴迷弓箭的郑轩，他在军中怎么也能夺几个头筹。他虽不知喻文州此刻问他这事有何用意，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尚可。”
喻文州应了一声，竟忽地跳下了树，奔着交战之处去了。宋晓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放倒了两个外围查探的兵士，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了两副弓箭。
“待会儿不管他们有什么动作，只要他们俩动了，你就射箭。”喻文州将一副弓箭递给宋晓，另一副自己握住，说道，“盯住王杰希，每一箭都射到他脚下去，不要伤了他，也不要让他动。”
宋晓看了喻文州一眼，便接过了弓箭，沉默地点了点头。
王杰希眉头微蹙，神色复杂地看着没入黄少天肩头的剑，半晌方道，“你果真是疯了。”
“就算是吧。”黄少天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输了，放我走。”
王杰希还是摇头，“我是输了，但我从未说过要放你走。”
黄少天难得被堵得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杰希，“你耍无赖啊？”
“此事非同小可，顾不得了。”王杰希指了指冰雨，“你就是用他割破我的喉咙，我也不能放你走，对不住了。”
这人现在跟他讲这种原则来了？
黄少天当然是气极了的，可气也没有用，他当然不想真拿冰雨割了王杰希的喉咙，况且就如王杰希所言，只怕他真的割了，今天也走不出这包围了。
越是危难当头，他越是冷静得令人发指。这会儿也不顾肩上伤势，只冷着个脸视线凉飕飕地落在王杰希脸上。
王杰希难得叹了口气，说道，“别想了，跟我回去吧。”
黄少天冷冷一笑，“你试试看。”
王杰希也不再与他徒劳进行口舌上的纠缠，全然当自己颈上架着的冰雨不存在一般，他缓缓将手中还握着的剑从黄少天肩头抽了出来。
黄少天动也不动，冷眼看着他。
而就在那剑被完完整整地撤出来的时候，利箭如风，几乎要刺穿空气一般破空而来，两支长箭铮然落地，正正好好钉在他的脚下，入土三分。
王杰希缩了缩眸，右臂稍微一动，还未等动作做出来，又是两支箭齐齐射来，这一次离他更近了些。他向后稍一退步，又两支箭紧紧跟着他的脚步，分毫不差地射入土中。
接连试了几次皆是如此，他终于不再动了，像是想通了什么，抬眸神色平淡地看着黄少天，“烈风骑亲卫，果然名不虚传。他们所有人倒是都小瞧了你，黄少将军步得这一手好棋，叫人该拍手称赞。”
黄少天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巨浪翻滚，高兴得要跳起来，直想把宋晓和郑轩那几个夸到九霄云外去。这几箭来得太及时了，简直是神来之笔，那两个小子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突然开了这窍来。
心中再怎么激动，也不能表现到面上来。他深深地看了王杰希一眼，将横在对方颈上的冰雨剑收了回来，转身便向阵外走去。而这一次，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四下寂静，北风萧瑟，再无暗箭射来，整个南山口似乎陷入了一片沉寂。
而只有黄少天自己听见，在他转身的一刻，王杰希淡淡开口，对他说了一句话。
“烈风骑现在在我手中，你放心便是。”
眼见着黄少天一步一步向自己越走越近的时候，喻文州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似乎内心深处某些被雪固冰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隙，而缝隙之下，却又是黑不见底的深渊，埋藏着连他自己都从不知晓的情绪。
那边，王杰希带着兵马缓缓撤离了，宋晓见人走得差不多，便率先跳下树去。黄少天一见宋晓，便兴冲冲地给了他一拳头，似乎还不能舒缓心中的高兴似的，又猛地扑上去抱着宋晓的头一通揉，末了还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两眼，似乎是担心王杰希还未走远，再杀个回马枪来。
喻文州看着他与宋晓嬉闹，刚刚挥剑厮杀的冷面将军似乎只是个虚假的幻影，而面前的这个人同样也不真实。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远去，周围的声音似乎都已经消失，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样大，那样快，怦怦地，像是要跳出胸膛一般，震耳欲聋。
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便扶住树枝小心翼翼地向后靠去。等到后背靠上了坚实的树干时，他突然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他仰起头来，将后脑也靠在粗糙不平的树干上，睁开双眼无神地盯着浓密的树冠。似乎有零星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的面上，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感觉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流了满面。
这一次，他终于是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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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的也得在月更的日子之前让州州见到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