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苍山雪（三）
前文是不是又忘了。【你走
三、
黄少天那一坛酒当然是不够的，酒劲儿上来了，后来这爷俩儿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黄柯怎么样不知道，反正黄少天是实打实地喝醉了，天南海北的说了点儿什么也不记得了，最后干脆捧着个酒坛子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黄少天脑袋疼得想一刀劈开太阳穴放血。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他暗暗骂了自己两句，见身边早已不见了黄柯的身影，连忙起身将自己打理了一番，问外面当值的侍卫有没有看见国公爷。
“禀少将军，将军一早就去营里了。”
黄少天应了，也没太在意，自己到校场练骑射去了。结果连着三天两夜都没有看见黄柯的踪影，问底下的人都说将军去西山大营了，黄少天最开始还没觉得如何，毕竟西山军务繁忙，皇帝又把都城落在北安郡里。
照理说都是都城在哪里，哪里的民生政务就会好一些，可这延续了九百多年的大夏可不一样，是皇上待在哪里，哪里的反声就最大。所以比起在府中见到黄柯，其实大将军更多的时间都是在军营中的，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黄少天就是隐隐感到不安，他从内心里觉得黄柯这次走得离奇。父亲二十年来未曾对自己吐露过半点心声，已经不动如山了这么多年，为何一夜之间就有如时雨之化了。还有那夜喝酒，虽然是自己找的父亲吧，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想想，自己分明就是被老爷子给灌醉了。这去军营就去军营吧，怎么还不能让自己知道了，轮值的侍卫也全部调换了，那一日当值的人再也没出现过。
越想疑点越多，黄少天骂了自己一句榆木脑袋不中用，早干什么了，这都三天过去了才反应过来，连郑轩和卢瀚文那小子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思及此般，他连忙出门牵马，扬鞭就向西山大营奔去。夜雨见他走了，也腾地飞到半空中，紧紧跟着黄少天一同向西山大营而去。
未及大营五十里，早便有哨骑发现了他，等黄少天飞马到大营时，宋晓已经迎了出来。黄少天一见到这人，心头顿时定了一半下来。
要知道，历代黄氏铁军掌控者皆有亲卫，黄国公世袭罔替，这亲卫也是一代传一代的，亲卫最开始是四人，两明两暗，各司其职，又配合默契，几人联手可以一敌百。
到了大夏三百七十九年时，恰好亲卫为两男两女，互生情愫，本该斩尽尘缘忠心护主，可那一任的黄国公偏偏是个愿意保媒拉纤的，自作主张干脆各自成全了他们，这两两结合，又没生出其他的孩子来，自然四个就变成了两个。
黄柯的亲卫在之前战死了，两个新的亲卫本该是跟着黄少天的，在当时是毛还没长全的孩子，可黄柯看了看眼前这局面，还是一狠心把这乳臭未干的两个娃娃从少将军身边拎走了，塞到军营里先操练着。
生逢乱世，哪那么多由己的事儿，不早经些摔打，又如何在这山河动荡之际谋得立身之地。别看那郑轩整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他正是这一代的国公府亲卫中的明卫，而这宋晓，便是暗卫了。无论何时何地，这明暗两卫必然一个跟在黄柯身旁，另一个跟在黄少天身旁，所以此刻在军营见到宋晓，黄少天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这气还没松到底，就见宋晓对自己急匆匆地一拜，而后张口便问，“少将军，您可来了，军中动荡多日，若再等不到您，只怕军心要大乱。”
“什么意思？”黄少天皱眉，“将军呢？”
“将军说这几日有事，要离开大营，西山大营一切事务由少将军您接管。”宋晓道，“众军士接到这命令都深感奇怪，将军又不愿多说，吩咐我等不得擅离职守，可众人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少将军您来。”
黄少天问，“其他将军呢？”
宋晓道，“都被国公爷带走了。”
这话一出，黄少天当即一惊。这是何等大事，军中校尉以上者尽数被大将军带走，身为亲卫的宋晓却被留在了军营，对此一无所知；而被指为掌管者的自己，根本没有得到父亲的任何命令；郑轩呢，他又到哪里去了，是跟在父亲身边，还是不知所踪。
“切勿声张，随我进营。”黄少天当机立断，牵马往营寨中走去，一面向宋晓交待，“传令下去，各军归营不得擅出，哨骑撤到三十里内，照常戒备。诸将所属若生出事端，罪加上级。还有……这几日你见到郑轩了吗？”
“他不是一直跟在少将军身边？”宋晓惊讶。
黄少天神情肃然，半晌缓缓说道，“父亲带着诸位将军叔伯同时离开军营，连我都不曾透露半分，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少将军的意思是……”宋晓面色阴沉，后半句因为避讳便收了声。
“先去传令吧，也通知到各营，我已经在军中了，诸事勿惊。”黄少天道，“安排妥当后来帐中找我一趟，恐怕是要出大事了。”
宋晓神色凛然，“是。”
白砂如雪，征人望乡。
从各营回来后已是深夜，宋晓过来时见黄少天正持剑站在帐外，对着寂静苍穹上一轮凄冷的明月不知在思索何事。
“少将军。”
“阿晓，我问你。”黄少天是在想那日黄柯问他的那个问题，是在试探，还是在暗示什么。他越想思绪越是混杂，有什么隐隐的希冀正在破土而出，“我黄氏一族历代功勋，可称得上一个忠字。”
宋晓呆立当场，倏地单膝跪地，“忠心赤胆，国之柱梁。”
黄少天轻笑一声，“那我呢。”
宋晓满脸惊愕，不知黄少天何出此言，“少将军……”
“如果有一日，我离开黄氏铁军，离开北安郡；或是有朝一日，你我在战场上刀刃相接。”黄少天的声音冷得像冰天雪地里冻过的铁，他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冰雨，剑刃冰冷刺骨，却不及他的声音凉得透彻，“若我手中冰雨，向我黄氏族人挥下屠刀；若我拥兵自立，逼宫造反……”
“少将军！”宋晓冷然喝断黄少天的话，眼圈通红地跪立着，“不要再说了，少将军。”
黄少天转过身来看了看宋晓的神情，到底是没有再说下去，“你起来。”
宋晓如若未闻，将另一条腿也落地，双膝跪在黄少天面前，“少将军，末将是你的亲卫，自幼与少将军一同长大，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末将在父母灵前立誓，毕生追随少将军左右，哪怕马革裹尸，肝脑涂地。您做不出那等无国无家无君无父的事，若世人断您不忠不孝，是世人错看了您。少将军忠于天下之人，末将却忠于少将军一人，少将军若走，我一身孑然，必鞍前马后。”
黄少天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宋晓从地上拽了起来，“你听好，执我符印，在后行军营中选出一千军士调往陇城之外，远离赤水关，扼住南山口要道，无我令不得擅动。”
“后行军营战力最弱，区区千人又能做什么？少将军若调，也当调左右前锋营。”宋晓不解，对黄少天说道，“那是我军精锐，一旦扼住南山口，断不会失。”
“不。”黄少天沉默半晌，缓缓摇了摇头，“左右前锋营乃蟹之二鳌，是我黄氏铁军最精锐的人马，夺其锋芒等于折其命脉。”
他说，“我可以不忠不孝，背万世骂名，但我不能把黄氏铁军一起变成叛军。”
夜风凛然，雪砂刮得脸生疼。冷月高悬，黑夜如漆，寂静苍穹上忽地传来一声嘹亮鸮鸣，凄冷地传开三军，如泣如诉。
今夜皓月，不知辞家后何日再圆。平沙万里，绝尽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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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写有化用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和岑参《碛中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