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小生阿洛了。  

【喻黄】苍山雪 (四十二)

最多还有两章,也可能是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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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黄少天孤身步入长明宫时,早已日沉西山、灯火满壁。

端木煜这个皇帝一生懦弱胆小、无所作为,偏又生了副狠绝的心肠,能在旁人皆优柔寡断时去下那个最狠的决心。可不管他这一生是荒废国事不查民情也好、出手狠辣灭尽忠良也罢,此时此刻黄少天正身处的这座长明宫却如此寥落朴素,同与它仅一墙之隔的长乐宫截然相反,寂寞得仿佛披落了千百年的风雨,单单在这里等着他走进来似的。

殿里空无一人,帝座上的王者看起来刚刚发过脾气,阶上一片狼藉,而他本人正提着那至高的天子剑站在阶上,与黄少天遥遥对视。

“当初接下陶轩的建议第一次把念头落到这个皇位上的时候。”黄少天立足站定,不紧不慢地问道,“陛下可曾料想过会有今日?”

“可曾料想,可曾料想。”端木煜缓缓重复了两遍这四个字,冷冷发笑,“黄国公一脉世代忠良,竟出了你父子二人这样的乱臣贼子,十二年前西山营大乱,朕就应该把你们这对有不臣之心的父子斩草除根!是朕失算,是朕不察,才有今日之变。”

“你也配?”黄少天冷笑反问,“我大夏建国数百年,有哪个皇帝会逼他的臣子和百姓在这帝都皇城外父子相向手足相残?”

两人各自沉默不语,视线却无声地交锋,皆带着要把对方千刀万剐不足惜的力道。

走进这座大殿之前,黄少天本以为自己会有满腹的话想要说,可看见这个皇帝的第一眼起,他就再不想开口了。前尘种种,物是人非,他在白陵下连出四剑,问生有何忧,问死亦何惧,问何欢何虑,问此命何辜,难道是在问这个人么?

这根本没有意义。黄少天想,他发现他根本不想与这人多谈半句,他入宫这一趟只是为了他一开始打算好的那一剑。白陵城下他没有斩下的那一剑,此时此地,他是一定要落下来,报答给这个人的。

“我告诉你,世代清明我不要了,遗臭万年我不在乎,青史欲留任它写去。”黄少天步步紧逼,眸光如剑,言辞亦如剑,声声皆去剖帝王心,“但是你,我是一定要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的。”

“我知道你本事大,你既然能孤身一人入这皇宫来,赫赫皇权压不住你,拔剑弑父尚不在乎,那么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人奈何得了你了。”端木煜狼狈坐在宫阶上,手中天子剑当啷一声落地,敲出惊心的一声,他突然开始低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可是你杀了朕又如何?”长阶上的帝王仰头怒问,“你是叛臣!是贼子!你犯上作乱!天下人不会服你的!你能杀朕,就有人能杀你!你以为你能坐得住这皇位?说什么为天下臣民,到头来还不是你也想要这个位子!为了这个你能拔剑杀父,你又比朕强到哪里去吗?可你是痴心妄想!朕是正统!最后坐上这皇位的还得是朕的儿子!这江山,永远是朕的!”

黄少天根本无心同他辩解这天下是谁坐的问题,只是闻言后轻轻点头,倒像是受教了一般,“好,我有一问,还请陛下告知。”

也不等端木煜说好或不好,黄少天便自顾自开始说,然他前三个字方一出口,大殿之上回荡的惨绝笑声突然间就停了,君王的两道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他。

“先太子。”黄少天似是有意顿了顿,得到了想意料之中的反应才又慢悠悠继续道,“曾与陛下同出同入,教你拔剑上马、为君为人之道的那个人,您迫得他阖家惨死尚且不止,还险些牵连三氏血流成河。对了,或许这也正是陛下所谓的我比你强不到哪里去的地方吧。”

“您的兄长,端木怀仁殿下。”

随着这个名字的出口,端木煜的神情一变再变。

黄少天根本也不关心他究竟是何情绪,只按照所想将他要说的最后一句话单单出口。

“您可知道,他究竟有几个孩子?”

伴着这句话一同落定的,是一片如死的沉寂。长明宫两侧灯火幽幽,却无宫人持剪前来剪去燃过的烛芯。黄少天再不愿多停留片刻,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他离去的时候,未阖的殿门蓦地涌进一阵风来,烛火跳跃,重叠地闪烁着什么人的身影,在一片死寂中无声无息地缓缓走来。


黄少天入宫去了断一切时,喻文州也正有所了断。他对烈风骑编制并不熟悉,只在一旁看宋晓郑轩还有几个年辈较高的将军一同整军,众人也不晓得他是做什么的,加之主帅新死,全军上下一片缟素,众人也根本没有来询问过他的意思。

晚间各部回营,他去找了张佳乐。

并不用问为什么,因为他心里清楚得很。黄少天眼见着自己至亲之人死在挚友的箭下、死在自己的面前,此痛当有如挫骨削皮、剥肤锥髓。然而这一切若叫他亲手为之,如果当真是“此命何辜”问在了父亲的头顶,那又该是何等的万箭攒心、肝肠寸断。

“亲手为之是什么滋味。”张佳乐笑了笑,眼底一片荒芜。他的嘴角明明是向上弯着的,眼角眉梢也依旧是绝代的风华,可是喻文州就是看不出分毫的笑意,他只看出了杂草丛生的落寞快要生生将这个人淹没。

张佳乐指了指自己,像是要把整颗心剖出来一样,近乎自我报复地残忍开口,“我知道。”

我知道亲手杀死至亲至爱之人是什么样的滋味,从我转身离开澜北大狱,往另一个方向与他背道而行时我就知道,从我在白苎城掷出那一枪,轰出第一炮的时候我就知道。它能活生生地压垮一个人、毁了一个人,你明明不曾悔恨,却依旧毕生为愧疚和痛苦所困,你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也没有办法走出去,从此睁眼闭眼都是噩梦,再无一日的安眠。

“恨我。”张佳乐笑了笑,“总比恨他自己强吧。”

喻文州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该说些什么呢?说你本不必这样,还是说少天是不会恨你的。想要开口的那个瞬间他才意识到,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无力到支撑不起哪怕片刻的自欺欺人。

沉默的这功夫,反倒是张佳乐又开了口。

“何况连你都准备动手了。我发现的时候来不及阻止,只能先你一步而为之了。”张佳乐的眸光直直射来,一眼就洞穿了喻文州眼底的是是非非,他还在笑,“这种事经历了一次,再多来几次都没什么不一样了。”

喻文州眸光沉了沉,没有应声。

张佳乐所言极是,他们心里都明白,黄少天这一剑若真的斩下去,他就完了。此生他将再也无法摆脱这一剑的阴影,他不仅在余生长夜之中再也无法面对自己,在这浩荡青史之中,他也将永远为这一剑刻下带血的名字,任后人漫嗟荣辱。

他的人、他的心、他的名、他的剑。都会因这一剑的斩落而彻底倾覆。对于这种情况,他自己知道,张佳乐和喻文州也同样知道,他们都选择了自己去做那个人,只是三人各自出手,张佳乐站得最远,箭却到得最快。

“即便如此,如果黄少天非要自己去了结,我或许也不会阻拦。”黄少天在白苎城一事上尊重了张佳乐的选择,易位处之,本不该有此一箭,“但是你,喻文州,你不行。”

“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替他去了结这一切,这个人绝不能是你。”张佳乐看了喻文州一眼,轻声说道,“今日一过,他无君无父、无家无国、无亲无友,若连你也把自己陷进去,留他一个人众叛亲离的,他又要怎么办。”

那你呢,你又怎么办。喻文州觉得自己从未这样词穷过,语言雕饰无力,他沉默半晌心中口中竟只有这个他分明早已心知肚明的问题。

“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哪里还会在乎是不是多一个黄少天恨我。”张佳乐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那笑意挂在面上看在喻文州眼里是如此刺眼,“何况自私的人其实是我,纵然心头有百般煎熬万千难处,他也尊重了我全部的决定。可我因为不想自己有朝一日会恨他,就擅自替他做出了抉择,选择了让他来恨我。所以就算他恨我,难道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喻文州闻言久久心惊,竟不知如何答复。

“而且啊,我其实刚刚想清楚了一件事。”张佳乐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下喻文州倒是看出他是在苦笑了。

“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所以就该一直是一个人,不该有所奢望的。”他说。

 

便是风华绝代,也逃不过朝夕枯萎。

喻文州知道,张佳乐壮士扼腕,这个情他领了,但今生注定是还不上了。

张佳乐早就不想活了。

 

对于这一点喻文州心里隐有盘算,打算等黄少天平安归来诸事平定之后再来找张佳乐叙谈一次。然而还未等这个想法得以落定,他从未过问的黄少天孤身入宫之事便已然有了令天下震荡的结局。

他并不知道孤身进宫的这片刻之间,黄少天究竟与那位陛下说了什么,但至少这个结局是他万万不曾想到、也绝不该在此时出现的。


三日后,帝梦惊魇,醒而猝崩,举国同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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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这两天写得特别心堵。

前天半夜写黄少天进城那儿一边写一边哭。

但还是先不说了,等完结我们一起说吧。

谢谢你们每个一路看到这里没有放弃的人。

期待反馈,一路上憋着好多话没说的大家一起聊一聊呀。

2019-08-16 评论-7 热度-238 喻黄喻文州黄少天苍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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