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小生阿洛了。  

【喻黄】苍山雪 (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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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斜谷道偏僻,这七千人断断续续地走了有一阵子了,一路上天寒路险,兵士心中都藏了面绷紧了的鼓,在自己的耳膜中敲出震天的响声。照理说这等时候合该是严肃而沉默的,可是以黄少天往日的作风来讲,势必是要将气氛活络起来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行军打仗那也是得有激情的,身体和思绪都被这北地的天气冻硬实了,哪里还放得开手脚去有所作为。

可从与大军分道而行到现在已经将近三个时辰,小山坡翻了十几个,险峰也越了一座,黄少天却总共也没有说几句话。他临走时把郑轩和宋晓全都留给了张佳乐,自己带着喻文州出来的。这一路上,喻文州屡屡注意黄少天的脸色,独独看见他满脸都写着“我有心事”四个大字。

眼下说这个并不合适,但等真到了地方,恐怕更是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少天。”喻文州快走几步,一把拉住了明显想要避开他的黄少天,“连着走了三个时辰了,眼下夜色已深,再往高处走只怕冷得过不了夜了,让将士们停下来歇息吧。”

黄少天最是熟知北安郡气候的,自然心知喻文州所言极是。他这两万人是从北都山大营借调的精锐,要从斜谷道出奇兵制胜,不可能不眠不休地一直走到明日傍晚,须得吃好睡好,养精蓄锐才是。

他转头就要去安排就地扎寨,又被喻文州拦住了去路。

“韩将军带的兵知道该如何落营立寨,用不着你手把手去教。”喻文州看着黄少天分明的面色,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却并不退让,“我有话和你说。”

果然,黄少天避而不谈,“等打下白苎城再说吧。”

喻文州大抵知道黄少天想避着他什么,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和黄少天纠缠他到底信不信得过自己的问题,便直说道,“我不想问你张佳乐的事情,但是我们动身之前我接到了蓝溪阁的一封传书,师父的话你也不想听听吗。”

黄少天面色赧然,被喻文州这话羞煞得好像自己是个度君子之腹、不识好人之心的小人一样,于是一向利落的嘴皮子也难得打了磕绊,他有些吞吐地开口,“你别误会,我……”

“我没误会。”喻文州见他面色阴晴交加,又补了一句,“我说没误会就是真的没误会,你莫要多想。”

“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黄少天突然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到了身旁的雪堆上,甲胄陷入雪堆发出哗啦啦一阵声响,他垂头丧气地一笑,看向喻文州眸眼黑白分明,“我其实是个软弱的人,对吧。”

“你别再想了。”喻文州蹙了蹙眉,“换做谁都不知道怎么办好,所幸那是张佳乐。”

是啊,所幸那是张佳乐,可也不幸那是张佳乐。然而是张佳乐又如何呢?黄少天忍不住想。是张佳乐的话,定是要强过自己十倍的满怀孤勇、当断则断吧。

“师父的飞书是给我的?”黄少天问。

喻文州默不作声,只从袖筒里抽出个纸卷来,递到了黄少天面前。

黄少天展开阅了,上道:

“滇南百花谷遭难,机关典籍焚烧一空,举谷迁出夏境。”

只一眼他便心中大震,霍然抬眸,“谁做的?”

喻文州沉默不语,眸光晦暗。

黄少天倏地将那纸条捏皱,揉成一团紧握入手中,连连喃声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连声否认,自是深谙那不可能的真相。

 

一夜难眠,翌日清晨,黄少天一行整装行军。斜谷道奇绝险怪,几无立足之处,多亏喻文州先前从蓝溪阁上带下来的飞索连桥,据魏琛所说,那是出自滇南百花谷的器械。

滇南百花谷,一想到这五个字,他心头就是一阵难言的震荡。

只是天光欲晓,想来张佳乐也快到白苎城下了。

思忖间喻文州已走到身旁,黄少天看了看泛白的天色,淡淡说道,“走吧。”

翻过这座山,且拿人心斗天命。

 

傍晚,白苎城下,张佳乐围而不攻已近半个时辰。

他们来得突然,白苎城城防薄弱,烈风骑暗卫训练有素,沿途的哨卡都宋晓一一掐去,瞎了眼的一座城显然是不会料到北都山的方向竟能走出支军队来攻城的,等城内守军发现时,七万大军已距离白苎城不足一里。

蓝雨军自组建以来方是首战,带着些想要推翻一个腐朽王朝的锐气,来势自然便如破竹,想要一口气捣进这腹地去。城内守军立时反应,相互往来几番,蓝雨军的攻势稍弱,两边陷入僵持之状。

张佳乐纵是如烈火的性子,也被这天寒地冻磨成了冷焰,他呼出口气搓了搓手,黄少天说的不错,再疏于防卫的城池在冬日的北安郡也会被上天雕成一座坚城,若想顺利攻下白苎城,如不动用火器,即便能成只怕也伤亡惨重。

只是……

一边想着他便淡淡蹙了下眉头,原本有条不紊的城防在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豁口,登时混乱不堪地躁动起来,城上人流涌动、号旗闪烁,城内可听得人马奔腾,似乎是城中什么地方出了事。张佳乐瞬间了然,这是黄少天动了。

飞索连桥过斜谷道,天堑都被他通成殊途,自己难不成还能出什么差池么。

全力攻城的令到了嘴边,他却目光先瞥见了城墙上一个削瘦狼狈的身影,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腿脚似乎也有些不便,被城上的守军半拖半拽地押到了城门最上方,张佳乐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当然知道,那就是给他看的。

从他在幽深牢狱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若有一日能再相见,想也是这样的光景。

孙哲平,你不肯跟我走,就为了这么个结果。

“停止攻城。”大举攻城的令嚼碎下了肚,他得跟这人好好告个别。

好好的,告个别。

 

半个时辰后,城上的守军肉眼可见地成批撤走,郑轩从侧翼绕回来,奔至张佳乐身边报,“师父,两边都有守军撤出,奔着黄少那边去了,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张佳乐眸光寡淡,向前走了两步。他未着甲胄,就素衣单薄地站在雪地里,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大喊一声,“孙哲平!”

城上的人显然注意到张佳乐这边已经注意到城内的动向,也在这时候露了头,“城下贼寇还不速速退兵,休怪我等刀剑无眼,伤了这……!”

话出一半戛然而止。是城下张佳乐持枪扬手,将那杆他始终带在身边的银枪径自扔了出去,当真是好大的力道,银枪笔直奔向城墙,眨眼功夫直奔那露头说话的人胸口,一枪将人钉死在了墙上。

两边军士大惊,连忙涌上前来,张佳乐张弓搭箭,猎寻赤红如血、弦声鸣动,落日箭连成一道圆弧,七箭并出,箭箭入体,涌上来的兵士纷纷中箭倒地,一瞬间再无人敢动。

“我和他说话,也有你们插嘴的份儿?”张佳乐语气平静得风吹不动,却凝成一股线声声入耳,震得人耳膜都隐隐作痛,郑轩突然明白,他这是生气了。

“孙哲平,枪我还你了!”张佳乐笑着大喊。这一笑笑得惨淡,又笑得猖狂,他持弓拈箭,长身玉立,衣襟在寒风中猎猎而动,扬起眉来就是一个天下的落寞风华。

“爷厉害不?”他问。

孙哲平眸眼中匿着一片如海的深情,他半靠着城墙立在寒风中,眼珠儿一错不错,嘴角轻轻勾了勾,声音淡得几乎被吹散。

可张佳乐还是一下子看到了那个笑容,也听懂了他说的话。

“那当然。”孙哲平说,“我男人。”

张佳乐心头烈火灼烧,一瞬间烧到了眼底,呛得他眼眶通红,却干燥得觉不出泪来。他紧紧地盯着城墙上的那个人,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目光。爱恨纠缠,悔怨参半,前世今生的牵扯,是至死犹不休的光。

他看得太久了,久到郑轩心急如焚,觉得黄少天那边似乎已经陷入艰苦的鏖战。可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去打断张佳乐的目光,大军立在寒风中久久不动,白苎城下静得有些瘆人。

就这样吧。终于,张佳乐想,就这样吧。

孙哲平还在笑,张佳乐在这样的笑意下渐渐敛去了全部的神色。他撤弓收箭、孑然转身,安步走回原位,视线虚无地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什么?”郑轩以为他听错了。

张佳乐静静重复了一遍。

“师父!”郑轩顾不上黄少天的处境,骇然叫道。

张佳乐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一字一顿,穿透寒风飞雪,在心头震荡回鸣。

“开炮。”他说。

 

年岁太浅,身后没有时间由他们相伴厮守,一箭破空,炮火轰鸣,两边各自凋零;上苍无眼,造化玩弄着人间白头的鄙薄心思,船到桥头,无路可走,只剩破釜沉舟。

日暮四合,只不知今日坍塌的究竟是哪一座城池。

只恨年少。只恨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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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太难受了。

什么都不说了。

2019-05-28 评论-4 热度-307 喻黄喻文州黄少天苍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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