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诚台】立尽斜阳 （二十五）
“这菜是你做的？”明台只吃了一口便撂下了碗筷，一脸“我不相信”地看着郭世英。
郭世英干脆就没有拿起碗筷，只满怀期待地看着明台等评价，不料等来了这么个回答，顿时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地问道，“怎……呃，很难吃？”
明台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郭世英求救一般看向明诚。
明诚顿时笑了，“你都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快别被他骗了，他这是觉得你做的饭比他好吃，现在嫉妒心蒙上头了。”
“阿诚哥。”明台生气，“我真怀疑我俩到底谁才是你弟弟。”
“哦……”明诚慢条斯理地喝着汤，“你想我怎么和你证明？”
明台听了这话吓得魂飞魄散，顿时一瞪眼。明诚无奈笑笑，这人太长时间不用脑子还真是会变傻，合着他家小少爷还当人家就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呢。
见他二人这样，郭世英摸了摸鼻子，端起汤碗来喝了一大口，咽了一肚子的尴尬。
最后还是没忍住嘟囔了一句，“我说两位明先生……你们好歹也注意一下，这样我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
明台见鬼了一样转过头来。是他脑袋不够使了吗，太过平淡和小心翼翼的日子今天一口气被投了两颗炸弹，他现在心里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再一看阿诚哥的脸色，合着人家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无奈地问。
“就……”郭世英被问得一梗，丝毫没反应过来是明台这个问题太过于莫名其妙，反倒是自己又尴尬了起来，“就之前啊。”
明台反省了自己脑子不好使之后效果立竿见影，看了他这尴尬的样子突然福至心灵，“哦，我说的嘛，怎么今天突然就想做饭了，又能看出这个那个了。是我忽略了啊，我们郭少爷也是快二十的人了，这也是时候红鸾星动、春心荡漾了啊。”
莫说二十年，就是二百年过去，明台调戏起人来也是风流不改。郭世英面上一红，“我都高中毕业了，明台哥……”
明诚让明台别再逗他，笑着接过话来，“日子过得真是快，刚认识那会儿你还没上高中，一转眼你已经要上大学了，还没问你考得怎么样。”
明诚的问题显然好回答多了，郭世英立刻说道，“今天过来就是想和先生说的，我已经考进北京大学哲学系了。”
“挺厉害的嘛。”明台慨叹。
“现在知道人家厉害了？”明诚挑眉，“当初让你上个学就像要把你怎么样了一样，全家人求着也好打着也罢，几副辔头并用都没拉出你这匹野马。”
“我好歹也是考到香港大学的好吗！”明台不乐意了。
明诚不理他，接着对郭世英说，“那真的要祝贺你了。”
“可惜不能选先生的课了，我有空还是会跑过去听的，反正只隔了一条街，很近的。”
明台开了窍之后一下子心明眼亮了起来，慢悠悠说道，“等你有空跑过来恐怕就不是听阿诚哥的课了吧，是不是女朋友也在这里啊，就隔了一条街，很近的。”
一下子真的说中了，郭世英窘迫得不得了，明诚没好气的一笑，在他脑袋上招呼了一巴掌，明台和郭世英对视两眼，双双笑了。
气氛好得一塌糊涂。
饭后，郭世英找明诚借一些外文书，明诚带他去书房里找。
明台见他抱着几本法文书出来，拧着眉问，“怎么看这些书？”
“我们商量好了要去欧洲留学，但是外语还不是很过关，想多看一些书。”
闻言，明台的眉毛皱的更深了，却也没说什么，只在送他出门的时候叫住了他嘱咐了一句，“你小心些，别被旁人看见了这些。要是真有人想拿这个说事情，你说不清道不明的。”
“你放心吧，明台哥。”郭世英道，“如果真的有什么，我绝对不会说是先生借给我的。”
明台一时哑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放心吧，我先回去了。”
郭世英临走时看他的那一眼那样清澈明亮，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一往无前的自己，那么年轻、矫健，热爱知识，满怀理想和希望。如同一束光，能射透最深的黑暗。
明台那一晚都心神不宁，不知道是担心自己被误会了还是想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阵子之后，明诚终于忍不住将他揽进了怀里。
“怎么了，世英走了之后你就烦烦躁躁的。”
明台翻过身来面对着他，黑暗里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的，“阿诚哥，我有点儿担心。”
“担心什么？”明诚问。
“你看世英写的那些东西，那么率真直接，汪洋恣肆，全都是在剖白自我，里面有那么多说不得的东西。”明台说道，“可他太年轻了……根本没有办法和他解释，他现在正是最好的年纪，理想和信仰都坚不可摧，你怎么能把这些东西扼杀掉呢。但是再这样下去，我担心过刚易折，他总有一天会吃亏，就像……”
就像……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天不怕地不怕，以为一腔热血七尺身躯就能问心无愧，报效国家。
直到你亲手撕开我面前黑云密布的现实，打碎了我的天真和稚嫩，让我看到那样深不见底的黑暗。我才知道，看不清现实便一往无前地大步走的人，其实是可笑并且无知的，他们的牺牲也显得那么的不值得。只有看清了一切之后还能坚定地守住自己本心，勇往直前的人，才是真正睿智、勇敢，并且无畏的。
他还那么小，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可是我有你护着，他尚且狐身一人，无暇自顾，还要去保护他人……
上天真的没有白白辜负明台的一番忧心，一年后的一个下午，明诚推开房门时明明是满院的阳光，明台却感觉刺骨的寒意迎面扑来，渗进了骨子里的凄冷。
他心里蓦地一沉，看着明诚不能再沉重的脸色，问道，“出了什么事？”
“世英的X小组被当成了反革命分子，北大党委已经介入调查了。”明诚皱眉，“因为关系到不少上面的人，到现在还没有结果，听说已经半个多月了，消息到现在才传出来，周总理亲自过问了此事。”
明台眼前一黑，只觉得心里哄地塌了一大块，“那……那会怎么处理？”
“还不知道。”
“郭先生呢？”明台问，“郭先生就没说什么？”
“你指望他说些什么呢，这种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就等着他说话。”明诚缓缓叹了口气，手掌抚上明台的被，发现他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你冷静冷静，着急也没有用，不要乱了方寸。毕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他们的诗稿也销毁得差不多了，听说最后是以他们打算去法国留学的事为由揪住不放的，可能会让他们去改造……希望看在郭先生的面子上能够从轻处理吧。”
说到最后，明诚感觉手下的人在止不住的颤抖，他扭过明台的脸来，却见他已经留了满面的泪。那一瞬间，他感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穿了，是一片血肉模糊的痛。
眼泪断了线一般从明台眼中滚下来，他有多少年没这样哭过，好像突然变成了那年夏夜旧梦缠身的孩子一般，明诚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最后将他紧紧地搂入怀中。
“明台，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阿诚哥，为什么啊，你说这是为什么啊！”明台揪住他的衣服，眼泪落在衣领上，顺着脖子划到心口最潮湿的地方，疼痛像野草一般疯了似的生根发芽。
“为什么要这样啊……”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啊……”
他知道明台在问什么，可他张了张口，却无言以对。
他该说什么呢，明台，其实一切都还根本尚未开始，我能预感到，还有更大的风雨就在这密布的层云之后，即将降临在你我头上。
你会后悔么。现实若是一直这般难以想象地残忍和荒谬，你会不会后悔，曾经为了今天而浴血奋斗的一切。
你又会失望么，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还有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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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生艰难一更。后续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