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小生阿洛了。  

【喻黄|手术台】天可度 · 千秋望断


三川无觅,千秋望断千秋水


殿外的雨不知下了多久了,黄少天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雨,也从来都不知道这帝都皇城的雨一旦下起来,竟是要比塞北草原上的夜还要入骨的冷冽。

长夜沾湿何由彻。

他在殿内转了几圈,忽然感应到什么似的回过头去,就见一人已经破开重重雨幕进了殿来,他心头大喜还未表现一二,来人已经开了口。

“殿下说有要事相商,需臣深夜前来相见,不知所为何事?”喻文州行了个礼,他深夜入宫,未着朝服,想是撑伞也挡不出外面的风雨,素白的衣裳湿了一大片。

黄少天那满心的欢喜被这话如一盆冷水浇了个透顶,去扶喻文州起身的手也尴尬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好一会儿他才看似无所谓地笑了笑,轻声说道,“我要是说,我只是有些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呢。”

喻文州无声地叹了口气,早在进宫之前,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避开黄少天有些灼热地目光,低头沉声道,“殿下,这深宫内院,并不是臣说来就能来的地方,殿下上次不是说已经记下了么?”

我是记下了啊,黄少天想,可我又没有说要照办。

这话他当然不敢说,他上次只多说了一句,喻文州顶着烈日在殿外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任他如何道歉恳求都不起来。

那日在漠北,喻文州问黄少天愿不愿意跟他回去,黄少天到了还是答应了。喻文州对这个回答显然是意料之内,只是笑得有些苦涩,说他要回的地方是一座幽深的牢笼,没有广阔的蓝天和草原,只有一旦踏入,便一生都不得解脱的桎梏和枷锁。

黄少天听不懂,也不在乎,他只想和喻文州在一起。

喻文州握紧他的手,低声缓缓说道,“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日后无论是何种境况,都容不得你有半分后悔,想要回头了,你可知道。”

黄少天没头没脑地说知道了,可说完又觉得喻文州好像不是在同他说话。

还没有等他想清楚,他就被带进了宫,金座上的人两眼含泪将他搂进怀里,说这些年让他受苦了。授册加封,宫人进出忙碌,他在一片茫然中跟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来来去去,然后就成了陛下最心爱的九皇子,入住长明宫。

他浑浑噩噩地跪下扣头谢恩,起身的时候突然觉得心里一片惊慌失措,他下意识地回去去寻那个人的身影,可等他终于找到时才发现,喻文州离他是那么的远。

隔着长长玉阶,便仿佛隔着一个天下。

 

“我听说你日间又和陛下吵起来了。”喻文州皱了皱眉,黄少天一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要挨说,果不其然,喻文州接着道,“陛下是君父,你是儿臣,不管是何原因,你都不该顶撞他,我教给你那些道理,光记下了并无用处,需得以此立身处世,修己待人才是。”

黄少天应了一声,喻文州看了看他一脸的不服,只得无奈开口,“说说吧,为什么和陛下吵架。”

提起这个黄少天就来气,当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非要给我改名字!”

喻文州倒是不曾料想竟会是因为这个,伸手招他坐下,笑道,“就为了这个?”

“什么叫就为了这个!”黄少天瞪了他一眼,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气冲冲地开口,“反正我不管,我是不会改名字的,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直,我就叫黄少天!”

“这也值得你去同陛下吵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喻文州含笑嗔了一句,又递了盏茶过去安抚他道,“你不想改名字同我说便是,我来想办法。日后再碰上事情也是,莫要同陛下吵,陛下由着你是陛下的恩宠,叫旁人看来,就是你不识礼数、不敬君父了。”

“不是我想吵啊。”黄少天辩解无力,最后惊异道,“这种事你也能想办法?”

“若有天意难违,陛下想来也不会反对了。”喻文州低声笑笑,语气中不乏荒凉。

“是不是又有人去司天台找你的麻烦了?”黄少天一听便觉他心中有事,又见他不回自己的话便知他所言皆中,顿时皱起眉来,“又是那几个皇子的人?他们把你怎么么样了,是不是为难你了?真是烦透了,你什么时候能不当这个破官。”

“不当这个官怎么行。”喻文州被他说得一笑,语调温和,“那陛下再逼你改名字,我可救不了你了。”

“你把我带回来,是不是想让我当皇帝?”黄少天看了喻文州一眼,问这话的时候他情绪有些低落,可片刻间又振作起来,“也好,我要是当了皇帝,你就不用去司天台看什么天意了,到时候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喻文州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莫要胡言了,仔细叫他人听了去,明日参你的奏本又要在陛下的案头上堆成山。”

黄少天丝毫不在意,若在别处他自然不会胡言,可至少在这长明宫中,喻文州断然不会叫他人的耳朵钻得进来。显然,喻文州也只是随意地嗔了一句,对他的话并没有进行反驳,也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若是不去司天台测天意,你想做什么?”黄少天问。

喻文州的目光始终定定地打在他的身上,沉重无比。

“去太史局,录人心。”他道。

平静的声音几乎要埋在殿外大作的风雨中,可黄少天听后却心中骤然一凛。

“若是我当了皇帝,你会怎么样?”他突然问道。

喻文州深深看向他的眼底,没有说话。

黄少天一下就急了,“说话啊!”

喻文州这才开口,面色平静地说道,“也不会怎样,我去替你录人心便是了。”

 

枯坐一会儿,两相无言,喻文州起身要告退。黄少天下意识地拦了一下,手已经伸出去了,可他一张能言利口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喻文州也没有再等他回话,转了身就要走入殿外的风雨中,黄少天只觉头脑之中一片茫然,似乎有什么话再不说就真的再也没机会了。他也来不及细想,喊了一声“喻大人”,上前一步将人叫住了。

喻文州顿住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来,只问,“夜太深了,殿下还有何事?”

黄少天看着他的背影,踌躇再三,终于心下一横开口道,“如果我不想当皇帝呢?如果、如果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一起去……”

黄少天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喻文州在他开口的瞬间已经转过身来。

灯火满壁,冷殿幽深,喻文州面色平静地看着黄少天。他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可那两道目光是那样的沉重,压在黄少天的心口,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黄少天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气,正在叫嚣着,像是要冲破胸膛,同喻文州那两道沉重的目光杀个头破血流。

“老师。”黄少天改了口,似乎叫出这个称呼他才能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我不说那些一己私情,只是平心而论,你教了我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样子你也清楚,你觉得我能当一个好皇帝吗,陛下把江山交给我,我能打理得好吗?”

“你既然是我教出来的,能不能坐得住、坐得稳,我心里当然有数。”喻文州道,“何况陛下龙体尚且康健,你眼下想这些并无用处,若要旁人知道,说不得要以为你有什么旁的心思,还是不要再提为好。”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根本……”

“殿下慎言。”喻文州冷冷打断。

黄少天咬着牙执意开口,“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皇……”

“殿下!”喻文州眸光平静,嘴角抿出一条冷冽的线,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冷然喝断了他,“从你跟我从草原上回来那天起你就该知道,这种话,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开口。”

冷雨溜檐,廊柱尽湿,可这森凉夜色,竟然还冷不过他眼底的一片漆黑。

 

时隔一年有余,黄少天最终还是走上了那个喻文州为他筹谋多时的皇位。华清门流出的血染红了长长宫阶,明堂之上的天子宝剑泛着涔涔冷光,雷霆手腕不过瞬息,皇权归属已然落定,他孤身一人走上至高帝位,群臣拜服,四海鼎沸。

可喻文州离他更远了,远得他就要看不见了,黄少天想。

 

于是,长明宫最后的夜色里,他张开双臂拦住那人的去路,语气柔软近乎哀求。

“朕……我,文州,我不想当皇帝了,我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现在没有人能阻拦我们了!”

喻文州惶然泪流,将他的帝王扣进了怀里,一寸一寸地亲吻那张年轻面庞上已然舒展开的俊朗眉目。你在哭什么啊,他想。

冰凉的吻夹杂着咸涩的泪水,他知道,他此时此刻吻去的,是一个帝王最后的卑微和落寞。

最后,他推开怀中的人,掀起衣角双膝落地,直直跪在了黄少天面前,重重叩首下去。

“臣日夜推衍星辰以观天意,陛下乃天命所归,定能护佑黎民安居,江山永固。”

黄少天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他突然想起一年前长明宫外那个冰冷入骨的雨夜中喻文州离开的背影。殿外铺天盖地的雨盖住了全部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落在喻文州的脸上,而后顺着他下颌清瘦的线条流淌下来。

黄少天就驻足于长明宫外玉阶的尽头,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可放眼处却只有满目漆黑,冰冷的雨只消瞬间便彻底吞噬了喻文州的身影,独独留下了这深不见底的厚重黑夜,还有一片看不到丝毫月色的寂静天穹,外加一个孤零零的他。

就和现在一模一样,黄少天想。

喻文州是那样的爱他,所以第一个放弃了他。然后呢,他第二个打算放弃的是他自己吗?

舍他二人千秋望断千秋水,也好过听这宫墙之外,万世哀民奏哀歌。


///


谁道一别音容,江山故地满目空悲怆;

原是两难相忘,云雨楼台今宵入梦凉;

哪知三川无觅,千秋望断不改千秋水;


评论(4)

热度(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