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小生阿洛了。  

【喻黄】苍山雪 (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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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黄柯将黄少天下意识向后退去而又生生止住的那一步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这一双尚且单薄的肩膀终归是要撑起半壁江山欲覆的重量了。黄柯这些时日常常忆起往事,他们这些人欲效仿董承衣带诏在那一纸信笺上签下名字时,他万万不曾想到这封信最终竟会交到黄少天的手中。

月初时叶修曾经入天牢来找过他一次,一人一剑,星夜前来。那孩子费尽心力入主千机府,把自己放到一个举步维艰的境地、于刀刃上游走,一不留神就能失足跌得万劫不复,就是为了来见他这一面。黄柯心中当然清楚,叶修此来就是来带他走的,他想让自己同他离开,亦是想让黄少天再无后顾之忧。

到底是少年人做出来的事,一个能起兵造反打皇城,一个卧底到皇帝眼皮子底下来打算从天牢偷人,黄柯忍不住发笑,可这几个孩子又分明不止是说说而已。他不能同叶修走,这件事需得有一个了断,南华郡叶氏天高皇帝远,若其他三地生变,叶氏一族便是正位偏安的最后一隅之地,万不能卷进这腥风血雨来,故而叶深一直持观望状,这是他们一早便约好之事。当然,这事既然要有一个了断,也便必然是他与黄少天的了断,不管这个了断究竟是不是黄少天来做,他都得再见他一面。

可说实在的。黄柯不无私心地想。他何尝又不是希望自己能再见黄少天一面。

叶修恐不知道父辈之间的一约,此来定是私自决定,但这份情黄柯领了。

有些人面对世代忠烈毫无所动,甚至还要疑之忌之,弃如敝履;而有些人,不过是幼年军中短暂的指教和引导,却视作毕生相报的恩情,不惜以身犯险。

将心比心,炎凉冷暖自知。


黄少天只看了一眼父亲的面容,两片唇瞬间便失了血色。那是个什么样的眼神,写着的又是怎样的情绪。他无暇细思,更不愿再对视,心一横提剑便冲了上去。

剑如长虹贯日而来,三尺冷锋抡起半个圆弧,森然对上了黄柯的目光。下一刻,黄柯手中的剑同样出鞘,两个人迅速缠斗一团,剑气震荡三尺有余,生生隔出一片空地来。

黄少天一击不得,被黄柯连追三剑,迫得连退数步左右格挡,震得虎口开裂手臂发麻。黄柯持剑重而刃厚,且出手极为干脆有力。冰雨刃薄,黄少天身法亦灵动飘逸,胜在轻盈而杀伐果断,可罩在黄柯这不动如山的阴影之下却只得生生受力,半分也飘逸不起来了,很是被动。

又一次错刃而过,黄少天不等喘息平复便猱身而上,满脑子只剩下击败眼前之人这一个念头。黄柯半步不退,岿然不动地接下这突兀一剑,还有闲情语调平淡地评判和提点,“如无欲求,便无悔恨,无畏无惧,方收发自如,心有杂念,则剑无锋芒。”

黄少天无声地憋一口闷气,较劲一般又提剑而上。黄柯蹙眉挥剑隔开,他复又来,如此反复几次,黄柯气得几乎发笑,他健步如豹,在黄少天又一次上前时率先动作,猛地团身凑近,一掌拍在了黄少天未起剑刃上。

黄少天连人带剑被推出去十余步才缓缓站定,心口闷疼一片,喉间隐隐发甜,紧接着便呕出一口血来。他抬手狠狠抹了几下,眼底终于凝成一片死寂的清光。

剑如苍龙再起。黄少天重新迈出第一步时黄柯的神情便陡然凝重起来。蓝溪阁剑定天下十三式,最后方是生有何忧、死亦何惧、何欢何虑、此命何辜四问。黄少天一起手就是生有何忧,真是给足了他这个老子面子,黄柯心想,只是我和你们魏老阁主练这剑法的时候,你小子尚不在你娘亲的肚子里呢!

思绪未落人已先动,黄柯扬手起剑,也是一招生有何忧迎了上去。

两剑迎面碰上,黄少天剑尖忽地颤了两颤,与黄柯之剑错锋而过。黄少天横剑撤掌时黄柯才觉出不对,这并不是他所知的生有何忧。带着少年人想要撕裂漆黑苍穹的愤怒,这一剑破空而来,迎面罩着黄柯侧颊斩下,饶是黄柯退得及时,也还是未能避开冰雨锋芒。

烈风骑的主帅抬手摸了摸面上的伤口,细长的一条,透着血、渗着疼,像是还掺杂着点儿什么人的委屈和不甘。这小子,黄柯抬眼看他,这么些年倒也琢磨出了点儿东西。

偏过眼正去看黄柯的黄少天冷不丁和这一眼迎面撞上,适才在心中武装起的坚硬铠甲差点儿直接被刺了个对穿,暴露出他内心深处实则如窗户纸般一戳击破的伪装。他连忙别过眼去,生怕已起的剑意被这一眼给泄了个一干二净。不等喘息平复半点,他提剑又上,黄柯见状亦提剑,两人瞬间又战至一处,互相皆是重视起来,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黄少天与黄柯交战哪敢分心,剑意起后早便全心全意起来,再无半点心思分得出来。所以他也全然不曾注意到一直铿锵在耳的鼓声不知何时早已停了下来。

喻文州站在那蓝雨大旗下观父子二人交战已有一阵儿,握在手中的短剑剑锋凌厉、冷光森然逼人,却犹不及他眼底的光十一二。片刻之后他无声转身跳下将台,几个闪身飞快地消失在了乱军之中,

黄少天与黄柯战至酣处,全然不知将台上本该击鼓排兵的统帅已然化作暗夜的杀手,正持着冷刃不动声色地向他们逼近。

黄少天又是两剑斩落,足踏剑影步,剑出落凤斩,穿花流水般不知疲惫地出招。再不动如山的防御在这样的攻势下也得被撕开一条裂缝,正如宋轶所知那般,论起单打独斗来这北境三山无人是黄少天的对手,哪怕是他的父亲黄柯。

死亦何惧!

黄柯毕竟久经战阵,武功身法不免多偏于此,虽胜在年岁心性上,但比起黄少天身负绝学剑术精湛来还是差上了一截。黄少天攻势不断强盛的同时,两人之间的情况境遇已然掉了个个儿,黄少天又一击上来直接刺在了铠甲上,冰雨凌厉的剑锋破开铠甲,由外到内划出长长的血痕。

黄柯急退,横剑立稳,那边黄少天又是一剑斩下。

何欢何虑!

伴着重剑开裂的声音,城下扬起厚重的尘土,遮挡住喻文州盔甲后的面庞,更掩住他手中冷光逼人的剑。那边黄少天一击得手,竟将黄柯重剑生生斩断,黄柯单手握住冰雨,割得掌心一片鲜血淋漓,才扼住黄少天往自己心口刺去的剑。

不能退,黄少天魇住一般口中喃喃不止。绝不能退,不能退。

就是现在,喻文州眸底的黑铺成化不开的墨,手中利刃已起,整个人如流星般向着黄柯的方向奔了过去。

就是现在,黄少天长啸一声,收剑腾身,几乎声嘶力竭地斩了下去。

此命何辜!

他想问为什么。可父子拔剑相向、蓝雨军和烈风骑兵刃相接的时候他已然失去了发问的机会,这等世道生于忠烈之门空有报君之志究竟何欢?孤身远去揭竿而起,面向白陵城的大门挥出第一剑时又有何畏惧!半生惶惶无忧,半世匆匆无虑,可他们这些原本护境安民的守土之将、守家立业的百姓平民,又究竟何辜!

这凝固到极点的一剑本该带着劈开苍穹的力道迎头斩下,斩出一条惨烈的光痕,从此劈开这漆黑的天幕,开出一条坦荡殊途。

然而却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暗中逼近的冷刃也早已划出冷漠的弧线,亦在出手的瞬间被无情斩断轨迹,悄无声息地消亡。喻文州站在的脚步无声地停下,两道视线死死地盯住他本欲前往的那个方向。

两厢罢手,黄柯却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仰面倒下了。

黄少天死死盯着父亲心口上破来的那个大洞,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濡湿了铠甲内的里衬。而在那个洞的正中间,插着一支通体如金、尾红泣血的箭。这是这支箭,带着透木穿石的力道破空而来,在冰雨剑落之前、在喻文州出手之前,先到了黄柯的面前。

那是猎寻弓下的落日箭。

那是张佳乐的箭!

 

发生了,什么?

黄少天看着父亲瞬间气绝僵硬倒下的身体,神思呆滞,满目惊愕。他手脚冰凉地立在原地,像是生了根固了土,唯有耳中轰鸣几乎冲破头颅,满心满脑都是反反复复同一个问题。

发生了什么?张佳乐,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喻文州回首望去,张佳乐长弓未挽、已然收箭,孤零零立在蓝雨军的将台之上。玄旗半卷,夕风猎猎,一片残阳如血,竟描不出他周身的半点儿孤寂。

原来那晚垂眸沉默、静坐桌前,他眼底涌动的一片浩荡山河中,竟是下了这样的决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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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还是来了。

2019-08-12 评论-17 热度-205 喻黄喻文州黄少天苍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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