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苍山雪(三十二)
三十二、
喻文州和黄少天是晚间是宿在城中的将军府中的,所以第二日一大早,韩文清便同张新杰从北都山大营回主城去寻二人了。
按照韩文清的说法,就算是举大军同黄少天一同北上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他的父亲是在密信上签过名字的人,他自然是奉喻文州为主君的,什么门楣什么清名他并不在意,忠义在心不在口,只是西北边境自古便是大夏战火频生的最重之处,此内忧外患之际西京守军一旦妄动,难保不给邻敌可趁之机。
皇权更替说到底只是一国之事,若使家国有失,那便是天大的罪过了。
历史上有无数的前车之鉴,可仍有无数的重蹈覆辙,但关于这一点,至少他们这些守土之将还是应当看得清的。
几人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只由黄少天和喻文州带着蓝雨军北上,北都山提供部分的粮草器械,用于攻打白苎城,人马则一概不动。眼下已经入冬,北安郡天寒地冻,白苎城被上天雕成了一座坚城,虽然黄少天心急如焚,但众人商议后还是认为此时强攻并非上策,黄少天也深知北安郡境况,最后只得妥协,决定一入春后冰雪开化便立刻北上。
事情很快议毕,却无一人起身,可也无一人出声。张新杰自然是跟着韩文清的,韩文清显然是在等喻文州起身,可喻文州却看黄少天的脸色。
这一日的功夫韩文清显然就已经看出来了,他看不看喻文州这位三殿下的脸色并不重要,只要对了这位黄少将军的心思,那自然就是对了殿下的心思。
“少将军还有何虑,不妨直言。”韩文清直截了当地说。
“兴此不义之兵,如何能胜呢。”黄少天叹了口气,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好像嘲笑自己居然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似的,“我不该说这话的。”
“未战先怯,不详之言。”张新杰淡淡道,“此倒不像少将军行事风格。”
“天下之势素来分合难定,能成王图霸业、开疆拓土之人有几个兴的非不义之兵,后世以英雄称之,难不成是天下史家的谬言么。若真如此,那其实胜与不胜和义与不义并无什么关联。”韩文清继续说道,“少将军当知,这世间的规则从来不是义则胜、不义则败,而是胜者自义,不胜则不义。”
喻文州听后笑了,“这话也真不像是韩将军说出来的。”
韩文清略略低首,“殿下有何见教。”
“决定义或不义的并非胜败,而是时局。”喻文州看了黄少天一眼,不出所料地与对方看向自己的视线在半路相接,那并不是一个赞同的目光,他自然心知黄少天所想,却仍继续道,“天下大乱、民无定主,胜与不胜皆是义兵;而今海内统一,便是上位者昏庸,也好歹不曾民不聊生,揭竿而起事小,此时若去做第一个攻入皇城之人,胜或不胜已皆是不义。”
“我明白了,殿下需要的是一个名号,少将军求的只是一个结果。”韩文清一听便知,他目光深沉地看向喻文州和黄少天二人,“那么眼下,少将军是打算为了殿下的名号放弃结果,还是殿下打算为了这个结果放弃名号呢?”
这话一出,如同一个死循环一般,四人又归于沉默。
正这时,院外忽起一阵喧闹,似有什么人破门闯入,守门的侍卫竟拦他不住,眼见着声音离屋内众人越来越近。
侍卫连忙跑到门口上报,“将军,门外有个人硬要闯进来,说是黄少将军的人,。”
“韩将军,是我的人,让他进来吧。”黄少天已经听出来了,心下不免疑惑,对喻文州道,“乐乐怎么跑这儿来了,莫不是营里出了什么事儿?”
喻文州自然不知,一众人便都出了门去。
来人果真是张佳乐,他行色匆匆,气还不及喘匀便开口道,“实在对不住,我从白苎城回来,有重要消息要报,冒犯之处请韩将军见谅。”
一听得白苎城三字几人皆是面色微变,韩文清当即道,“无需多礼,进屋说。”
张佳乐将白苎城的情况避重就轻地说了说,当然,避的是他的重,就的自然也是他的轻。他没有提到孙哲平,为的是不是旁的,只是不想干扰黄少天做出决断罢了。
一旦黄少天知道孙哲平现下的境况,他自然要考虑张佳乐,而考虑的结果势必是举棋不定、左右为难,最终不管选择什么都是遗憾。
张佳乐转身背对着孙哲平孤身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然知晓,这个决定他不能让黄少天来做,他只能自己做。
张佳乐还不知道喻文州的身份,喻文州不好首先发话。黄少天听出张佳乐话中必有隐瞒,眼下正暗自有所思。左右是韩文清的地盘,他又是个直爽的性子,从不会拐弯抹角的,便率先开口问道,“恕韩某直言,此等大事不可轻言,阁下如何能确认白苎城有变?”
“此时北安郡天寒地冻,行军何等不易,我若不能确认,如何敢妄言?”张佳乐避开韩文清锋利如刀的问话,一句不答也便罢了,竟还能毫不退让地反问回去,“我难不成是北边派来的卧底么?”
韩文清被反噎了一句,摇头冷笑一声,“少将军身边真是有能人,年纪不大脾气倒是硬得很,不知道还以为是我手下的兵。”
“韩将军见谅,乐乐的话必然可信的,眼下这境况我们需得重新商定了。”黄少天面色有些凝重,“西陵若有异动,白苎城乃首隘,恐怕由不得我们等到开春了。”
“少将军三思。”韩文清不动声色地提点道,“攻城容易守城难,二位莫要忘记原本的打算,你把白苎城打下来,还能一直守着它不成?”
“我知道将军的意思。”黄少天摇了摇头,又颇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皇帝要杀我老子,我居然跑去帮他守江山。”
韩文清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眸光深沉地看了黄少天一眼,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在喻文州身上停留哪怕一瞬,只看向了黄少天一个人。
他能够理解黄少天的想法,这个众叛亲离、孤身出走、举国通缉的少将军,说幼稚或许是一种辱没,他年轻而固执,坚持着一些看似完全不值得的事情,却有着头破血流的勇气和坚韧。
祖宗门楣不会因他光耀,青史简书更载不得他半分功绩,稍有不慎,江山帝业因之败落,父母族人受其牵连,放着好好的少将军不做,他图点儿什么呢?
图什么?谁知道呢。
“既然眼下要重新商议,那先前所说皆不做数。”韩文清突然沉声说道,“此番北上,我北都山所有人马自韩某至下,皆任少将军调用。”
这世上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定要得到些什么的。
至少他不是,黄少天和喻文州大抵也不是。
黄少天面上稍霁,点头应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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