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小生阿洛了。  

【喻黄】苍山雪(二十八)

前文:二十七


二十八、


自从北安郡那三条旨意沸沸扬扬地传出来,黄少天就一直沉着个脸,不仅不见笑脸,每日连话也不怎么说了,郑轩几人面面相觑,大气儿都也不敢喘,更别提上来劝了。几人暗中不知道怎么商量的,总之最后推了宋晓去找喻文州。

可喻文州又何尝不为难,计划落定之前,他只将一切在心里按着。黄少天全靠那一口气在那儿撑着,谁知松下来会不会整个人一蹶不振。这大战在即,他身为领军之将,自然不能未战先衰。可心里那根线若是绷得太紧,也迟早会把自己绷断。

那边借道西寒郡的计划刚刚敲定,当天夜里喻文州就拽着人上了房顶,并肩坐下之后抛过去一个酒坛子,张口便道,“喝酒。”

黄少天看了看手里的酒坛,低声开口,嗓音有些沙哑,“我在军中不喝酒。”

“军事已毕,现下也并非军中,你我今夜不谈军事,只喝酒。”喻文州自己也开了一坛,同黄少天手中的那坛一撞,也不管黄少天喝是不喝,自己先灌下了一大口,摇摇头低笑道,“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黄少天听了一笑,双手枕在脑后向后躺去,“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吗?好端端的日子过成这样子,我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差劲了,或许在别人看来,当初老老实实地回去娶公主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不好。”喻文州淡淡道。

“嗯?什么不好,娶公主吗?”黄少天侧过头来看喻文州,那人坐在他身前,只留给他一个泛着清冷月光的消瘦侧脸,他似乎有些懂,又并不是很懂,只问道,“怎么不好了?”

这几日黄少天都愁云满面,平日里天大的事情都举重若轻的人竟连个好脸色都装不出来,连带着喻文州也跟着一起心绪难平。他今晚本是陪黄少天歌酒来的,可话题无端地转到了这里来,真叫他一时间有些心口发堵。

许是刚刚一口酒喝得猛了些,现下只觉得热辣辣的酒气上涌,熏得人眼泪都要出来,喻文州无声地堵了一口气,抿了抿嘴说道,“就是不好。”

黄少天蹙了好几天的眉头终于被他这一个表情终于冲散了,唇畔绽出一丝笑意来,将自己手中那坛酒也启开,冲喻文州摇了摇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

两人沉默着喝酒,好一阵儿无人言语,直到黄少天轻声开口,“师兄可知,我其实打心眼儿里觉得你说得有理。”

喻文州无声地望过去,听黄少天说道,“流芳千古何必,遗臭万年又何妨啊,且乐生前一杯酒便是,又何须身后千载名。”

说到这里,他仰起头来猛地灌下了一大口酒,眸眼在月色中愈发显得晶晶亮亮的。

“道理谁又不明白呢,可总有人蹉跎一生就只为了那点儿身后名。”黄少天低声一笑,缓缓摇了摇头,“我甚至还不如他们呢。”

喻文州知他心结所在,自己心中更能感同身受,无外乎也是百感交集,只温声劝道,“黄将军未必会有事,叶老将军不也说了故人尚且安好吗,我们还有时间,三个月内定能走回北安郡的,你莫要太忧心了。”

“师兄,有句话我说了,怕是要大逆不道,遭天打雷劈。”黄少天突然一笑,那笑声中几乎灌满了寥落,直冲得喻文州心头一凛,未等他稍有松缓,黄少天已然继续道,“若韩将军不肯借道,我们被迫南撤,父亲当真有个什么闪失,我也未必不能接受。”

当真是大逆不道到要遭天打雷劈的话。

喻文州微微蹙眉,却并非因为这句话,而是他大概已经知道黄少天要说什么了。

“父亲和我都并非是畏死之人,今日之局面、他日之后果也都并非没有预料。”黄少天抱着个空酒坛子,如同呓语一般痴痴笑道,“我不怕这个,我真正怕的是有朝一日,我不得不亲手去了结这一切。你说那个时候,我要怎么办才好啊……”

那人边说边冲着他笑,可笑容漫进他的眼底,却要将整颗心脏都生生冻结。

喻文州知道,若真到了那个有朝一日,莫说生前已断然是毕生颠沛,只怕那点儿原本就缥缈难存的身后名,才真的是要万劫不复了。

所以黄少天才要说,他尚且不如那些人吧。

“倘若千秋忠义,孝悌两全都换不来一场国泰民安,那我要这忠孝两全,又有何用处?”黄少天也不需要喻文州回答他,只自顾自在那儿边喝边说,“若能解民倒悬,即便真背上个不忠不孝的万古骂名,我也认了。”

他二人皆是何等通透的人,许多事情无需说得明白,更何况也说不明白。若此间身不由己注定不能言说,那么留给他们能去奢求的无非就只剩下一场大醉,就算浇不透胸中块垒,也总能激出一二豪气。

喻文州此时此刻能给黄少天的无非是这样一场从枕戈待旦中偷出来的大醉。

可惜酒和人都准备好了,黄少天说完这句话后却无论如何都不再喝了,“且乐生前一杯酒嘛,有师兄这一盏酒,我便也知足了,不在乎那身后千载名了。”

喻文州险些被他气笑了,他倒是会解释,难不成自己当时和他说何须身后千载名,说的还是这万古骂名不成?

黄少天像是有些醉了,不然有些压在心底最隐秘而不见天日的话他却接连说了这么多;可他又分明没有醉,毕竟那些不该说的,不能说的东西,他一个字都没有说。

既放纵,又清醒。

喻文州觉得这样不行,非得憋出病来,于是不声不响地在酒里填了把料,而后将手里这半坛递给黄少天,说什么天色不晚了最后喝一口便休息吧。

黄少天毫不设防地一口饮毕,然后被他放下戒心后毫无保留地全心信任的喻师兄干脆利落地放倒了。

 

喻文州将黄少天抱进屋去,退了外衣和鞋子后拿布巾擦了脸和手,而后打算灭灯阖门离去。可他去吹灯的那一口气分明已经呼出去一半了,火苗在漆黑的夜中惊心动魄地跳动着,剩下的半口气却硬生生卡在了喉间,最后无声无息地咽了回去,人也转身回去坐在了榻边。

他怎么舍得啊。

少年时的钦羡和敬佩在日复一日的牵挂的内疚中早已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仰慕,他当然愿意和他一起并肩,去解苍生之艰,但他可不可以请天下苍生也还他一个完完整整的黄少天。

不再有束缚、枷锁,不再身不由己,不再如芒在背、万仞加身。

喻文州近乎虔诚地弯下身去,抚着黄少天的面庞,轻轻地蹭过他的额角、鼻尖,最后在覆上被酒液润泽得柔软的带着甘冽酒气的唇,落下了一个无比克制的吻。

若一定有一个人要承担这一切,那也本该是他才对,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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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1-30 评论-6 热度-154 喻黄苍山雪喻文州黄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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