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蜃中楼（上）
哎，是我是我我改名字了！
蜃中楼 上
星辰隐耀，月光暗淡。黄少天扒着那块木板在这茫茫海上已经飘了三日了。深秋的季节，海水虽不算是冰冷刺骨，却也冻得人有些麻木。三日之内，他水米不进，何况此前还与人大战了一场，体力已经流失殆尽。
若非他那日想着这趟出海不知何日能归，要许久不能尝到苏姑娘酿的花下眠了，便忍住一时贪嘴，在腰间随身带着的酒囊里留了半囊酒，只怕现在早便沉到海里喂鱼了。
想不到堂堂剑圣，居然落了个这样的结局。黄少天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喂鱼就喂鱼吧，也好过人都泡白了浮在水面上飘到岸边让谁给发现，再认出来他是谁，那简直丢脸丢到阴曹地府去了。
他想着且乐生前这最后一口酒，让什么千载声名都见鬼去吧。便仰头将酒囊里仅存的那一点儿酒灌进了口中。酒气香醇，入口清冽，入喉辛辣，只可惜实在太少，若是有这满满一囊的花下眠，倒是够让他长醉不起了。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花下眠不成也便算了，他如今是连花前坐都没有，只能海上漂了。黄少天笑了两声，扬手将那个酒囊扔了出去，忽地浪高风急，连“咕咚”一声都没有，酒囊便沉入了几乎漆黑如墨的海中，而那迎面而来的一个大浪正好将黄少天拍了个正着。
他略有些狼狈地从浪中起身，想着真是死都死不消停，仅有的这么点形象还要给他破坏掉。许是真的有些冷了，虽然没什么力气，他口中还是哆哆嗦嗦地念叨着什么，边念叨边伸手一抹脸上的海水。
冰冷的月色中，黄少天的目光忽然间凝成剑一般的锋利，刺穿了眼前的黑暗——
苍天在上，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什么，他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海水中分，屹然壁立，一座孤岛生生出现在眼前。岛外波涛间作，巨浪环绕，空中兼有朱鸟往来；岛上楼阁栉比，灯火通天，却不知是不是玳瑁为梁，鲂麟作瓦了。
他这难不成是到了传说中的罗刹海市了？
黄少天这时候还有心情胡思乱想，据说那罗刹海市中的人都以丑为美，对他这种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少年郎惊为妖魔，他这要是登了岛，不会被人绑了去烧死吧？
罢了，管他什么地狱火海恶鬼罗刹呢，他都已经快去喂鱼了，还在乎这些个做什么，见了陆地岂有不登的道理，万一是蓬莱仙境，云霞瀛洲呢。
腾身而起的时候，黄少天觉得他当真是抽干了浑身上下仅剩的那么点儿力气，一剑破空起，惊风踏浪去，这一势眼见着就是成了。闯过层层水幕去，黄少天终于松了一口气，方才这一剑若是走空，他怕是真的要交代在岛边的狂风巨浪中了。
上了岛才看清，虽不像书中描写那般玳瑁为梁鲂麟作瓦，但此处亦绝非魑魅魍魉横行之地，恶鬼修罗出没之所。倒像是他生长的中土之地，青砖黛瓦，直栏横槛，到了中心繁华之地方才黑玉为墙，华光内敛。
街市上的人是极多的，吃食也并未与中土有所不同，他还仔细瞧了瞧街上往来的行人，通通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长得中正至极，与自己没有什么不同的。
这心一放下来，顿时觉得又累又饿，黄少天直想干脆拿剑把自己敲晕，也好过他现在想去那边包子铺抢几个包子吃的好吧。
天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你是从外面来的吗？”
正当他与街市上琳琅满目的吃食相对无语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平和的声音，黄少天把自己的眼珠子从对面的包子铺上找回来，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哎呀，这岛上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正常人中，面前这个最好看了。
美男当头，初次见面，黄少侠摸着后脑勺，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对面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说，“那个……你能帮我买两个包子吗？”
喻文州倒是有些诧异，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岛外来的人呢，看起来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与他没什么分别，可竟没想到是这样能吃的，莫非是内里不同，生了两副肠胃吗。
黄少天一口气塞了几屉包子，直把自己撑得怕是连冰雨都要挥不动了才捧着肚子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累着自己的肚子。
“一不小心吃得有点多，那个……谢谢你啊小兄弟，等我有钱我会还给你的！”黄少天这话说得自己都有点心虚，他连这里通行的货币与自己所用是否相同都不知道，更何况，即便是相同的银两铜钱，他现在一身坦荡两袖空空，拿什么还给人家啊。
“没关系，算我请你的。”岛上的人真是善解人意啊，好看的小兄弟笑得也格外好看，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从岛外来的吗？”
“是的是的，为了来这里可真是九死一生啊，人海茫茫能遇上你实在是缘分，你说是不是呀。”黄少天吃饱了立刻有了力气扯闲话，“我叫黄少天，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喻文州。”那人道，“这岛外巨浪滔天，坚如铁壁，你既然能破开那浪来到这里，想来在外面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又如何落得这般九死一生的遭遇。”
“唉这也没办法，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说去来我都嫌丢人我堂堂剑圣栽到那帮杂碎手里，看在你请我吃了这么多包子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黄少天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与百花谷谷主张佳乐是生死之交，张佳乐有个相好的叫孙哲平，是个做药草生意的，常年往来于滇南百花谷与京城中草堂之间。四年前一次压货进京的途中发生了意外，京杭河道触礁沉船，整整二十艘船上的货全部被人劫走，压货人死伤殆尽，孙哲平本人血战逃回，也废了一只手，再不能用剑。
后来张佳乐查出这事儿是中山神鬼坞暗中做的手脚，那群水上混饭的阴鬼工于海事，最擅造船改道，想是盯上了百花湖这批货良久，想自己吞了去。张佳乐盛怒之下，拔剑连挑了中山神鬼坞十三个舵头，扬言百花谷与神鬼坞不死不休。
对方知晓了张佳乐的身份，不再与他正面抗衡，直奔百花谷去抄他的老家，结果到了谷口，就见黄少天一人一剑立在那里。神鬼坞的人说久仰剑圣大名，不愿与他平白起了冲突，让黄少天快快离开，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黄少天冷冷一笑，说你们这口脏井，我是埋定了。
这事儿到如今也算过去有几年了，张佳乐和黄少天那一战名震江湖，杀得中山神鬼坞在江湖上彻底绝迹，没有半点声音。
月前，黄少天听闻江湖上最近传在东海平渊岛上有一座蓝溪阁，有人在岛上见到了他师傅魏琛的踪迹。黄少天寻师多年未有结果，一朝闻讯自然心切，次日便到了渡口孤身出海，哪里料想心心念念等来的消息不过是别人预谋已久放出来的幌子，他这孤身一人可倒好，刚好上了艘黑船。
“你说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找我师父，他们可倒好，居然利用我对老家伙的师徒之情，把我骗上了这艘黑船，还想把我剁了扔海里喂鱼！”黄少天义愤填胸地怒斥神鬼坞的行径，“我就拔剑噼里啪啦地和他们打了一通，他们那群杂碎，武功不怎么样，水性倒是好得不得了，船开出这么远了跳了海还能游回去，所以他们一看打不过我就把船给炸了，然后纷纷跳海跑了！可是我不行啊我又游不了这么远，没办法了我只能抱着快木板在海上飘了，这不就飘到这里遇到你了吗，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哎对了！”说到这里，黄少天突然停了下来，转头问喻文州，“这是什么地方啊？”
灯火昏黄，映得喻文州的面容忽明忽灭，黄少天只能看清他的一双眸子，像是藏了整片大海一般深不见底。
“这里是蜃中楼。”喻文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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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海市来自蒲松龄《聊斋志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