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小生阿洛了。  

【喻黄】苍山雪

序章 檐下雪 (已修)


江山永寂,平川万里。

大夏王朝在端木一族的治理下,已延续了将近千年。然而,先辈的披荆斩棘换不来后辈的略略甚惜,如铁桶一般严密的统治终归从内里逐渐溃烂。有庸主临朝便有佞臣横行,有明君挽政才有贤良投笔,分崩离析时有之,重整旗鼓时亦有之,如此分分合合反复数次,到了夏晖帝隆贺一十六年,亦是大夏九百一十二年,已是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各地反声四起,狼烟不断。虽多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可民怨滔天,字字句句皆是在戳帝王的脊梁骨。然如此内耗不断,朝廷却始终无所作为,永乐宫隐在一片白茫茫的寒冬重雪之中,似乎能就此埋葬一切颓靡之音,隔着白陵城的巍峨城关,粉饰一切坚不可摧的太平。

大夏九百年几经风雨而不折是因这座城的坚挺,可帝王安于一隅之地不愿放眼去看苍生疾苦,又何尝不是因这座白陵城似乎永远都能固若金汤。

黑夜如漆。北安郡的雪夜分外地冷。

大夏王朝延续了多少年,黄国公一族镇守夏朝北安郡便已有多少年。黄氏铁军素来以骁勇善战闻名天下,烈风骑所过之处敌军闻风丧胆。北安郡黄氏与南华郡叶氏、东漓郡周氏、西寒郡韩氏一同镇守四方,在此风雨飘摇之际犹保大夏安康。

江山虽在败落,人心亦已溃散,可总有些忠义随着年岁流逝一同被刻进血脉,直至此情此景,亦以血肉之躯抵挡内忧外患,后世之人观之总要有所慨叹。然青史简书之上的寥寥几笔勾勒不出时人的心中所想,更道不出上位者心底埋藏已久的忧虑与怀疑。

南华郡叶氏所在,鱼米丰饶、气候宜人,镇南王叶深作为当下唯一的异姓王已历两代君王,叶氏一族根脉深厚、盘根错节、富可敌国,却又天高皇帝远,总归心思难测;西寒郡苦寒之地,韩文清承父业镇守北都山大营,年少志高却又心思沉稳,作风硬朗又从无越权之事,何况西境防线向来少太平安宁,同样不可轻动;东漓郡周氏一族是新贵,长宁公周沉为人低调,行韬晦之事,东边又素来安稳,比之中原腹地倒显得太平许多,反而没有动的理由。

而北安郡……

黄少天无声地握紧了拳。

每每想起这些,他都感到分外疲惫。少年人心有大志,不愿为了昏庸的皇帝与堕落的王朝做平白的牺牲。年轻气盛的时候还没过去,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这大概是每个少年儿郎心中都幻想过的事情。然而,他是黄少天,这一代黄氏铁军主帅黄柯唯一的儿子,似乎注定要接过黄氏烈风骑的旗帜,成为家族忠义延续的一颗定子,成为衰落王朝的最后一道屏障。

可北安郡,这是皇城所在、天子所居,黄氏一族镇守西山大营,北苍山下掩埋的尘骨俨然西北边境筑起的一道绵延不绝的烽火长城,王都之畔、位高权重,自然要遭上位者忌惮。十八年前由镇北关一事所受牵连尚未全然了断,十八年后难保不会在哪时就步了此事后尘。

心中志,肩上任。

从未如此的矛盾与疯狂的相斥。

不知这已经是第几次把手下全部打发走,黄少天又一次走到国公府后门。

父亲不在府内,家中除却下属并无他人,今日走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了。伸出手的一刻,手指却无声地在门闩上僵住,少年人平静的面孔上看不出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样的国家与君主没有丝毫可留恋之处,然而,若要弃父母族人于不顾,这是难处。若他当真举起反旗,有朝一日与父亲带领的黄氏铁军、甚至与父亲针锋相对,这更是难处中的难处。纵然师从高人文采武功卓然,可他终归不曾历过太多世事,从十二年前只身北上至今,他半步都不曾再走出过北安郡五城,世态炎凉见得再多也是千篇一律,故而迟迟至今,亦做不出抉择。

真的要等到不得不走的那一日才能下定决心,真的要弃了眼下的未雨绸缪去弥补一场根本无法弥补的追悔莫及吗。黄少天无声笑笑,他当真是把毕生的优柔寡断都用在了此事上。

然而此时已不必抉择,因为他停留在门闩上的手指无声地颤动了一下,黄少天耳力过人,听见竟是有人在这扇门外坐了下来。他无奈一笑,先前把看守之人打发走,是本想自己似乎可以就此远离此处再不回来,不料竟是给了夜半行路之人一个躲雪的好去处。 

可在这北安郡中,真的有人不认得黄国公府邸的后门么。

外头的人拂了拂衣上落雪,倚在门旁,缓缓叹道,“即便是黑底金字的官灯,在落雪的深夜也是与寻常百姓家的纸灯纱灯并无二致啊。”

黄少天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唇角漾出冷淡的笑痕,“各自有各自用途罢了。”

那人被这冷硬的语气堵得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这屋檐的用途是为我暂避风雪,可此等深夜,漆黑寂寥,国公府的这方屋檐能为足下做的怕不止是遮蔽风雪吧。”

黄少天本是爱说之人,此刻也正有满腹难言之话,可总不能没来由地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谈这些,最终只硬邦邦地道了一句,“你非要这么想也没有什么不对。”

“对与不对又哪里是我能言的。”那人轻轻笑道,“世人皆以为黄国公世代忠良,不料这沉沉黑夜,竟有人想出门看看风雪了。”

黄少天有一瞬间的沉默,旋即淡淡开口,语气冰冷更胜雪几分,“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借你一方屋檐,你只管避你的风雪。”

门外的人没有立刻答话,黄少天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明月,只有漆黑的落雪,失却了灯光衬托的落雪显得沉重了许多。

这无光的落雪黏腻地扰着他的心绪,浇在心头湿淋淋冷冰冰的一片。他所坚持的、相信的,想要去得到的东西,又需要牺牲、放弃和毁灭什么作为代价呢。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啊。”门外的人这时缓缓叹了一句,“不知黄国公家的世子,可曾想过要保护一个人。”

“我的胸怀可容苍生。”黄少天缓缓道。

 

雪落无声,一层层积在门口,将来时的痕迹盖了个严严实实。

门口坐着的人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剑柄,声音在冰冷寂静的夜中一同萧瑟,“我曾经选择了天下苍生,却也弄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黄少天微微一怔,并不作声。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他又叹了一遍那两句话,而后缓道,“可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纵然是再怎么无法承受的代价,都由不得人去后悔啊。”

“此句应当共勉之。”黄少天转身倚门坐于台阶之上,突然间就下定了一直以来悬而未落的决心,“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天下之大,总要有人去忧的,烈火焚身,我亦何惧。”

大夏九百一十二年,夜雪。

两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借着风中摇曳的官灯,隔着一扇朱红木门,聊了一夜的苍山与落雪。未曾煮酒论青梅,浮沉随浪记今朝,不如相忘于江湖。

 

黄少天本以为,这一夜很快就会被他淡忘,就如同这夜夜无声而下的冬雪一般,静默得能湮灭一切痕迹,更能湮没一切热忱与一瞬间而来的远大志向。

而第二天,各自就会被沉重的现实和无法摆脱的桎梏再度套上责任的枷锁。他会做回他的世子,做回父亲孝顺可靠的儿子,继承黄国公的爵位,继续守护着这个糜烂的王朝。

连同自己内心的理想,和曾经有过的想要冲破牢笼的决心,一同糜烂下去。

如果,那一夜,他没有碰到那个人。

如果,那一夜,那个人没有说过那句话。

 

“我选择了天下苍生,却弄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原是那段过往,虽然已然遗忘在记忆的鸿沟,却潜移默化地暗藏内心,化作心底里最深处的执念与坚守。

家国在上,天下大任,苍生担肩。

你可舍我,我何相忆。

 

直到那一日喻文州站到他的面前,含着一汪温柔的笑意对他说,“可令我庆幸的是,我最重要的人与我一样,也选择了天下苍生。”

“我们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人,即使有片刻的殊途,也终有一日会同归。”

“那夜雪重更深,少天借给我一方屋檐,如今你欲乘长风破万里浪,那我便以身为檐,为你挡这一世的风雪,可好。”

 

十年江湖夜雨,不曾片刻声烦。

徒负苍山雪,只是清风笑,何曾惹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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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26 评论-23 热度-522 喻黄喻文州黄少天唯洛苍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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